转基因作物:在挑战与机遇中发展

     当今世界似乎正站在一场新的农业革命———“基因革命”的门前,转基因技术的应用为解决世界范围内的农业问题提供了可能。但是,目前转基因作物还远未被广泛接受,相当多的国家政府、有影响的非政府组织以及公众和舆论对转基因作物持十分谨慎的态度,认为其含有巨大的风险和挑战。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美国和欧盟在对待转基因作物问题上就采取了提倡和反对两种截然不同的立场,并致使全球对转基因技术的态度更加分裂。转基因作物到底能否掀起一场新的农业革命? 它怎样才能发展成为一场真正的革命? 针对这些问题,美国著名的研究机构———兰德公司通过调查研究, 2004年出版了《转基因作物的未来》报告,对转基因作物及其可能引发的基因革命的现状和未来进行了全面评估。虽是一家之言,并主要站在美国的立场考虑问题,但瑕不掩瑜,其分析论证仍可谓严谨充分,所得出的结论和引发的思考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对我们这样的农业大国思考是否大规模采用转基因技术来改进和提高农业生产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一、转基因作物运动面临巨大挑战

    该报告用历史分析的方法,从科学技术、资助来源、运动发生的地域以及相关的政策和政治环境四个方面将转基因作物运动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绿色革命”进行了对比分析,从中可知转基因作物运动要取得绿色革命那样的成功尚面临巨大挑战。

    (一)转基因技术尚难在广大发展中国家推广扩散

    人们用“绿色革命”来描述20世纪中叶蓬勃发展的农业新技术的传播,这些技术大幅提高了发展中国家的粮食产量,时至今日仍可感受到其影响力。该报告认为,绿色革命之所以能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取得成功,从农业技术的角度来讲,主要得益于以下三个因素的结合: (1)创新的植物育种方法。能带来高产的主食品种的植物育种研究是粮食增产最重要的因素。通过选择遗传特性,科学家们实现了稻谷、小麦和玉米的高产、稳产及广泛的适应性。(2)技术结合。灌溉系统、化肥、杀虫剂与高产品种种子的结合也是提高粮食产量的关键。当高产作物品种的种子在这些要素投入适当的情况下生长时, 它们的产量就会大幅提高。(3)受过培训的当地科学家。只有当地科学家接受了自行培育作物所必要的培训,他们才能在国外中断指导的情况下推进本国的农业革命。正是因为有了这三个因素,再加上能够确保农民知情并保护其生产积极性的计划和政策,很多国家的粮食产量才得到了大幅提高。可以说,从技术角度来讲,绿色革命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关键是相关的农业技术能够被发展中国家的科学家和农民所掌握,使其得以在当地持续发展下去。

    与绿色革命技术不同的是,转基因作物运动利用的是最前沿的生物技术。“生物技术”这个术语包括所有利用生物体(或部分生物体)来生产或改变某种产品的技术以及为了特定目的而培养微生物的技术。到目前为止,生物技术应用在农业中最突出的例子是转基因作物。转基因作物含有通过人工方式嵌入的基因(不是植物通过有性繁殖方式获得的基因) 。因此,转基因(人工嵌入的基因)可以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例如,Bt玉米和Bt棉含有一种土壤细菌苏云金杆菌(Bt)的不同亚种的基因,这些基因赋予了植物制造自己的杀虫剂的能力。根据植物的种植地方和种植目的不同,所希望的基因可以提供如下特征:提高产量或改善质量;抗病虫害;耐热、耐寒或耐旱;提高营养含量。这些特征正是发展中国家的农民和消费者希望的所有农业特征。

    虽然转基因作物具有这些优点,但仅从技术的角度来讲,也有一些重大障碍妨碍其在广大发展中国家得到推广和扩散:其一,到目前为止,转基因作物主要是针对发达国家特定地区的农民的需要进行开发的,并不能直接适用于广大发展中国家。其二,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科学家尚没有接受与这些技术相关的培训,因而不能生产出他们自己的转基因作物种子。其三,转基因作物在人类健康和环境两方面具有潜在的风险。在人类健康方面,当在作物中引入一种能产生新型蛋白的新基因时,一些人可能对这种蛋白产生过敏反应。在环境方面潜在的风险更为广泛,例如,转基因作物可能会对非目标物种产生不利影响,转基因作物与非转基因作物之间或者转基因作物与野生植物物种之间可能会交叉授粉,其结果不可预知。除此之外,转基因作物可能还存在大量的人们目前未知的风险。

    无疑,转基因作物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使其有了在广大发展中国家得以推广的原动力,但其高技术门槛及潜在的风险又使它不能像绿色革命一样迅速大行其道。

    (二)主要靠私人资本的资助妨碍了转基因技术向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扩散

    该报告认为,农业研发的财政支持类型对新技术如何产生和传播影响重大。绿色革命资金的国际来源是政府或非政府等公共组织,其资助的动机是公共利益而非商业目的。正是由于资助的非营利性,使得农业技术可以以发展中国家及其农民负担得起的低成本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移并在发展中国家内部扩散。

    但是,生物技术研发却几乎全部出现在发达国家的私营企业中,转基因作物大多是私营企业的产品。由此,目前发展中国家利用农业生物技术主要有两个财政障碍: (1)在生物技术企业这一方,因利益驱使,它们主要为发达国家的农民服务,而缺乏生产适用于发展中国家的转基因作物的激励措施。(2)知识产权问题。知识产权除了有利于第一个开发出此技术的公司之外,对其它公共和私营机构的研发都不利。公共研究人员和其它私营公司通常无法得到所需的那些技术和知识,或者在使用他们所知道的技术时受到法律的限制。然而,如果缺乏知识产权保护会使私营企业更不愿意在发展中国家投资。

    由于存在这些障碍,在许多地方,发展中国家的农民要么无法获得很有用的转基因作物,要么由于转基因作物的种子太昂贵而买不起。如果不能使这些作物的种子更容易负担,农民将缺少使用它们的动力,转基因作物运动在发展中国家产生革命性影响的可能性也就微乎其微。

    (三)转基因作物运动目前仅局限在少数几个国家

    绿色革命在拉丁美洲、中国和东南亚、印度和南亚、英国等四个截然不同的广大地区获得了成功。除英国以外,“成功”被定义为产量增加,这种增加能够减少潜在的营养不良,而不涉及环境和社会经济平等方面的担心或其它问题。可以说绿色革命在世界很多地方(除了非洲)都取得了成功。

    然而,迄今为止,转基因作物运动只在少数几个地方小有名气。美国、加拿大、阿根廷和中国,这四个国家种植的转基因农作物的面积加起来占了世界转基因作物总面积的99%。而且,如上文所述,转基因作物运动似乎还不太可能在短时期内扩散到大多数发展中国家。

    (四)转基因作物运动面临的政策与政治环境相当恶劣

    根据该报告,绿色革命当时的动机远远超出了农业和慈善范畴,它是在一个特殊的背景环境中实现的,这种环境的特征是将饥荒、人口过剩和共产党政府在各国的崛起看作是对西方的战略威胁。特别是美国之所以在联邦和慈善的层次上做出大力促进农作物培育的承诺,目的是将其作为冷战努力的一部分来遏制共产主义的蔓延。1949年,美国总统杜鲁门在其就职演说中强调各国需要团结起来抵制共产主义势力,并提出四个行动步骤,其中第四条指出,“世界一半以上的人口生活在接近贫穷的条件下。他们的食物是不够吃的⋯⋯。他们的贫穷不论对其自身而言还是对较繁荣地区而言都是一个阻碍和威胁⋯⋯。更高的(粮食)产量是繁荣与和平的关键。”当然,共产主义并不是绿色革命理想家想要反对的唯一政治体制,其它的社会主义或激进运动也受到了压制。另外,各个绿色革命勃兴的国家,其政府也均将提高粮食产量、解决吃饭问题视为维护国家政治和社会稳定的重要手段。可见绿色革命的勃兴具有良好的政策和政治环境。

    相对于绿色革命有利的政策和政治环境来说,转基因运动所要面对的政策和政治环境则要恶劣得多。首先,不少国家的政府认为有必要管制转基因作物以防止或减轻潜在的健康和环境威胁,欧盟是持这种谨慎立场的代表者。其次,当前似乎不存在一个让转基因作物在发展中国家成功的强烈的政治动机。共产主义已不再是一个威胁。尽管饥荒在部分地区仍是一个问题,但似乎更是当地气候、政治和战争等因素的结果,而不是一个一直需要发达国家政府和公众关注的全面的威胁。再次,更广泛的公众审查、非政府组织的关注、舆论的监督和科学的新进展已经引起了对转基因作物对环境和健康威胁的新的关注,这些关注对各国政府都施加了强大的压力。

    二、绿色革命存在的重大缺陷给转基因革命带来机遇

    在人类科技进步史上,新技术之所以能够取代旧技术,原因很多,但根本原因是在解决相同的问题上,新技术的效用有望比旧技术高,而不是新技术有多完善,成本有多低。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电脑取代算盘、汽车取代手推车、楼房取代茅屋等皆如此) 。同样,如果绿色革命面临一些不能解决的问题,而转基因作物运动能较好地解决这些问题,那么后者就有可能在条件成熟时替代前者。

    该报告认为,尽管绿色革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它并没有解决好全世界的农业问题,而且遗留下了大量的人类健康问题,还恶化了某些社会经济和环境问题,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随着发展中世界的人口数量持续上升、人均耕地不断减少,绿色革命的效用正在达到一个自然的极限。从2000年到2020年,工业化世界的人口可能只会增加4% ,达到12. 4亿左右,而非洲的人口数量则可能增加50% ,整个发展中世界的人口将增加36%。到2030年,全球人口可能达到80亿。研究表明,绿色革命头几十年生产率提升巨大,近期收益则较低。尽管世界各地的高产品种的采用率和粮食总产量均在增加,但养活不断增加的人口所必需的连续增长率的可能性却越来越小。

    除了技术的局限性以外,耕地的局限性也使得增加未来粮食供给难以实现。据统计, 1961年,世界人均耕地面积为0. 44公顷。2000年,这一数字已降至0. 26公顷,有关预测指出,到2050年这一数字将降至0. 15公顷。因此,从可用耕地的观点来看,未来前景并不乐观。为了提高产量,必须提高当前现有耕地的产量,以超过绿色革命技术所能达到的水平。

    (2)虽然绿色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延缓了饥荒在广大发展中世界的蔓延,但发展中世界仍有相当多的人处于营养不良状况。目前,仍有约8亿人无法获得充足的食物来满足其需求。营养不良不但源自食不裹腹引起的热量摄取不足,还源自发展中国家人们的饮食结构常常不均衡,缺乏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和食物中其它的微量营养素。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预测,营养不良是发展中国家每年大约1200万5岁以下儿童死亡的原因。绿色革命不足以提供解决这些具体问题的营养变化类型,更不用说解决为确保增加的粮食供给到达人们最需要的地方而产生的食品分配问题。

    (3)由于绿色革命的目标不是弥补社会经济差距,而是提高粮食产量,因此绿色革命在很多地方加剧了贫富分化和性别不平等等社会问题。在绿色革命“成功”的地区,对土地的需求急剧增加,导致土地价格大幅提高。在很多情况中,只有富人才买得起土地,并且常常将其佃户变为雇佣劳力以降低成本。另外,由于灌溉和农机的大量使用,使得粮食单价下降,从而对小生产者不利。这些情形导致富人和穷人之间、地主和劳力之间更大的分化,社会经济权力日益集中在少数人而不是多数人手里。另外,在某些情况下,妇女在向现代农业转型中失去了使用和控制更多原始农业资源的机会,很多妇女被迫到新建工厂从事低收入工作,既没有安全保障,又没有传统农业的体面。

    (4)绿色革命在许多情况下造成了环境破坏。例如,灌溉作为绿色革命技术的一部分被广泛使用后,一些最好的灌溉土地日益盐碱化(灌溉用水一般是咸海水) ,致使农作物越来越难以种植。同时,由于过度开采地下水使得地下水位不断下降,导致农业用水出现问题。另外,杀虫剂和化肥的大量使用,不但污染水道、土壤和粮食,损害人类和动物健康,而且杀虫剂的过度使用使害虫产生了对杀虫化学药品的抵抗力,导致化学药品失效。事实上,这些环境问题已经对农业生产产生了抑制作用。这些问题使得绿色革命成了一种不“绿色”的———对环境及人类和动物健康有害的不能持续发展的农业发展途径。从纯技术的角度来看,转基因作物运动有潜力解决上述问题中的多数问题(贫富分化和性别不平等等社会正义问题,还需要在技术进步的基础上采取相应的社会经济政策加以解决) ,因此有希望成为绿色革命的替代性选择。

    三、转基因作物运动欲成为新的农业革命必须解决的几个问题

    综上所述,转基因作物的发展既伴随着各种挑战也面临着很多机遇。换句话说,其前景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兰德公司的这份报告认为,要想让转基因作物运动具备农业革命的影响,必须解决以下几个问题:

    (1)农业生物技术必须让发展中国家的农民购买得起。如果这一点不能满足,虽然转基因作物能够提供巨大的利益,农民们也会因看不到利用这些作物最符合他们的利益而拒绝种植。因此,基因革命必须建立类似于绿色革命期间的成本减免计划和贷款体系,尽管建立这种体系非常困难。

    (2)公共部门需要对转基因技术研究进行更大的投资。转基因作物的生产和销售主要是在生物技术产业范围内进行,知识产权问题对于转基因种子的开发很关键。尽管目前知识产权方面的法律保护了产业界转基因种子生产者的权利,但是却不利于把必要的知识和技术传播给世界那些需要它们的地方。因此,如果转基因运动要呈现革命性的规模,公共部门的研究就必不可少。公私部门的合作伙伴关系有助于促进对发展中国家有利的转基因作物的更有效生产,而且能让发展中国家的农民更好地得到这些作物及其相关技术。

    (3)无论是捐赠国还是接受国都要对转基因革命采取坚定的支持政策,使公共利益和资助达到能够维持农业革命的水平。公共政策的支持将有利于基因革命中利益相关者(各国政府、公共机构、私营公司和非营利组织)的合作。然而,世界各国的决策者们在这个问题上还远未形成一个合力,改进农业背后的推动力也不如绿色革命期间的推动力统一。至于谁应该承担起在决策者们之间重建农业发展重要性的使命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4)发展中国家的决策者们必须制定法规标准,这些标准既要考虑用转基因作物制成的食物的风险,也要考虑其利益。这个目标不仅对很多受转基因作物影响的利益相关者的合作很重要,而且对转基因作物运动在未来的可持续发展也是至关重要的。

    (5)各利益相关者都表现出推动转基因作物运动的意愿。世界各国政府应该对处于困境中的发展中国家的农业和粮食政策给予更密切的关注和更多的支持; 公共机构———基金会、大学的农学院系以及其它国立和国际农业研究机构———在规划其议程和重点领域时必须把持续的饥荒和营养不良问题作为一个重要的公共福利问题;私营公司应该把其技术诀窍主要用于满足发展中国家农民的需要,并与公共机构合作,通过资源共享而获益;非政府组织应该牢记近些年来他们在采用新技术的决策方面的影响力及相关的责任越来越大,力争在转基因作物问题上提出更公正的观点。

    总的来看,由于绿色革命正在临近其发展的极限并带来一系列问题,世界农业需要更加先进的新兴农业技术,使得转基因作物运动成为一种具有现实价值的替代物,对世界农业的发展蕴含着巨大的意义。但是,由于转基因作物运动在科学技术、资金资助和财政投入来源、运动的发生地域以及相关的政策和政治环境方面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所以它要发展成为一次新的农业革命———基因革命———尚待时日。如果转基因作物运动能够克服这些挑战,届时它就能成为一场真正的“基因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