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畜牧大省的雄心与软肋:辽宁禽流感扩散之谜

来源:    作者:    时间: 2005-11-21
    发生在辽宁省黑山县的禽流感疫情从10月5日最初出现症候到11月3日被最终确诊,经历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疫情此际却成燎原之势。

    11月12日,辽宁黑山台村。

    一条寂静的小河把这里分成东、西。这个生活着700多户村民的地方如今已不闻鸡犬之声。上周,这里的最后一只鸡被扑杀了。

    这天晌午,养殖户阮永山开着拖拉机驶到了村口, 他看见几个男人蹲在村头的矮墙下使劲地抽烟,女人则呆站在一旁。

    看见阮永山,大家谁都没有向他打招呼,赶紧把头扭了过去。

    这些人始终认为,是阮永山把病带给了全村。

    10月5日,传闻阮永山家的鸡最先得了一种怪病,从那一天起,村里的鸡开始每天以两三百只的速度莫名死去。

    后来直至蔓延到全县18个镇子中的15个。后来600万只家禽被扑杀。

    阮永山卖鸡

    拖拉机的声音来到阮家门口,阮永山扯开嗓子喊着大儿子的名字,阮飞,去把鸡粪埋了。

    大儿子说,我不去,政府说鸡粪传染,让我们离远些。

    家里的鸡粪以前可以当肥料卖钱,两个儿子抢着去送,如今鸡杀了,响应政府号召,鸡粪必须统一埋在村外,两个儿子谁都不去了。

    阮家今年养了7000多只鸡,疫情蔓延后,政府采取紧急措施,扑杀了最后活着的2400只,每只补贴了10元钱,鸡粪留给农户自行处理。处理完它们,阮永山将迎来彻底的农闲。

    自从鸡年开春,阮永山就没有消停过一天。

    去年阮家养了4000只鸡,一年下来净挣六七万,平均一只鸡能挣到15~20元。到了今年,黑山县的鸡蛋销路被打开了,阮家尝到了甜头。用他的话说,就是“开足马力,大干一年。”全家把去年的收入全部投了进去,新盖了3间鸡舍,还买了饲料研磨机,养殖量一下子增加到了7000多只。

    而事与愿违,开春的时候先是鸡蛋产量上不去,后来换了鸡苗,“从8月份开始,乱七八糟的病就从没有停止过,几乎每天都会死上20~30只。”

    因此,发生在10月初的这场病,起先并没有引起阮永山的注意。

    10月5日,那个疫情最初发生的早晨,阮永山先是到育苗室看了看刚满40天的鸡雏,没有发现异常。这2000多只鸡苗是他帮大儿子育的。

    随后他去了后屋,这里有3600只正处于产蛋高峰的成年鸡,在这里,阮永山感觉到了异常,靠近门口的那个鸡笼的鸡已经有几天不吃不喝了,样子看上去蔫蔫的。

    就在阮转身去叫儿子的工夫,死亡降临了这里,笼子里的鸡东倒西歪地开始相继瘫倒。“没有流血,也没有抽搐,就像喝醉了跌倒一样,但是再没有站起来。”阮永山随后向村里卖兽药的四川人描述。

    阮永山的大儿子阮飞,上过高中,自学过家禽养殖技术,立马想到的就是禽流感。“最近,电视上都在说这个病,如果真是就坏了。”儿子对爹说。

    而卖兽药的四川人却说是新城疫。

    阮永山相信了四川人的看法。新城疫,又叫鸡瘟,这病很常见。

    父子俩在疫情出现的第一刻,产生了分歧,儿子认为是禽流感,决定赶紧卖鸡。而父亲选择了医治,鸡不能卖。

    当天,后屋死了400多只成年鸡,阮永山给活着的一部分灌了药,把看上去活泼的一些,搬到了前屋隔离观察。

    10月6日,相安无事。原以为药见效了,可是第二天,又有100多只鸡死了。

    就在这一天,阮永山在村口碰见了同村的养殖户史学明,得知史家的鸡得了新城疫,昨天死了100多只。

    10月8日,一帮收鸡的人站在了院子里,儿子才对阮永山说,我要卖鸡。

    这些鸡正在产蛋高峰,现在卖肯定亏本。为此,阮永山和儿子吵了起来,儿子认为,这个病没得治,肯定死,趁活着还能卖个好价钱。

    最终儿子说,这些鸡里有一半是我的,你不卖,我卖。于是,儿子将2000只成年鸡以每只10元的价格卖给了鸡贩子。

    晚上,老阮在村口听人说,同村李国富家里的鸡也得病了,今天给鸡贩子拉走了好几车。再后来,传说鸡得病的养殖户越来越多。

    在台村,家禽得病被认为是异常忌讳的事情,养殖户之间互相打听疫情更是犯忌。大家不走动、不串门,以防将病带过去。于是,各自家里鸡的怪病未事声张。

    疫情在私底下蔓延,而卖鸡的行动却大张旗鼓地拉开了。从10月10日开始,每天都有鸡贩子的车进进出出。

    这期间,阮永山的鸡还在陆续死去,黑山县的兽医曾经来过一次,依旧诊断为新城疫。

    11日,阮永山开始给鸡注射四川人卖给他的新城疫疫苗,收效甚微。鸡每日死亡100多只。

    15日,阮永山开始给鸡注射县兽医站提供的三联四价灭活疫苗。这种据称可防新城疫、传染性支气管炎和禽流感三种病的特效药,依旧不见效果。后来政府宣布,这个疫苗是由内蒙古生物药品厂未经批准,非法生产的疫苗。

    10月17日,阮永山家里的鸡集体见病,他终于撑不住了。第二天,阮永山以每只1.5元的价格向鸡贩子售出了1000多只病鸡。“当时由于村里人都在卖鸡,鸡的价格已经很贱了。死鸡一只5角至一元块,活着的1.5元一只。”

    疫情终被确认

    台村禽类的大面积死亡终于引起了黑山县的注意。

    10月22日,黑山县将疫情上报给锦州市农业技术委员会畜牧兽医处,称该县出现疑似禽流感疫情,初步诊断为新城疫。

    “我们接到疫情报告后,立即将采集的样本送到沈阳,再由沈阳送至哈尔滨兽医研究所。因为禽流感的疫情必须要到国家唯一指定机构——哈兽医进行鉴定,从送报到出来结果,一般需要10~15天的时间。” 锦州市农业技术委员会畜牧兽医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本刊。

    11月2日晚8时,哈兽医检验结果初步确定为H5亚型。黑山县的禽流感疫情最终被证实了。

    随后,有专家分析,此起疫情疫源可能来自候鸟,因为黑山地处东亚-澳大利亚候鸟迁徙路线,至11月4日,已发现20多只喜鹊等野鸟死亡。

    而台村的养殖户们却不认同这个观点,他们认为鸡病是每天来来往往的鸡贩子带进村的。“去年来黑山倒蛋的鸡贩子少,到了今年几乎天天都有外地车开进来。”村里的“倒蛋专业户”李国富说。

    这期间值得注意的是,在10月26日,辽宁电视台“第一时间”栏目报道称,黑山县远近闻名的养鸡村、八道壕镇冈台村的养殖户们,早“在半个月前”便发现家养的鸡不吃食、发蔫、粪便呈黄绿色,几天后便开始莫名其妙地死亡……但当时被黑山县畜牧局检验认为是“鸡新城疫”。

    11月5日,从16时开始,辽宁省组织相关人员,对黑山县禽流感疫区内的家禽进行强制扑杀。

    阮永山家里奄奄一息的2400只鸡终于等到了扑杀,并随后得到了每只10元的补偿。

    截至11月6日12时,整个黑山县共扑杀疫区家禽600多万只,而据保守估计,该县蛋鸡存栏量至少在1500多万只。其中,不在补偿范围内的死鸡数量据估算超过百万。

    11月9日,养殖户集体找到黑山县委书记反映情况,希望死鸡也能得到适当补偿,县委书记称,先把数字登记一下,问题将来会得到解决。

    政府只补偿活鸡、不补偿死鸡的做法引起了黑山养殖户的不满。个别养殖户开始藏觅、瞒报死鸡的数量——死鸡卖给鸡贩子最少一只1元,而交给政府却分文不获。

    一条死鸡外流的通道在封锁区仍然存在。在疫情爆发后,仍有为数不少的死鸡通过不同途径被运往省外。据养殖户自己称,这些死鸡流向了北宁、大连等地。

    随后,第二波疫情出现在阜新市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大阪镇朝阳村和锦州市南站新区大村,再后出现在锦州市辖内的北宁市。

    其中,锦州市南站新区大村、锦州市北宁市均为辽宁省内大型禽蛋批发市场的所在地。

    11月9日,据《东方早报》报道,黑山当地公安机关传讯了八道壕镇动物检疫站长赵永河。公安机关怀疑该人在封锁期间为鸡贩子发放通行证。

    据悉,在疫情封锁期,所有禽类产品运出黑山需要由镇动物防疫部门检疫后发放通行证。而八道壕镇动物检疫站长赵永河那些天就住在村里发放通行证。

    一个畜牧大省的雄心与软肋

    疫情对正处于兴奋期的辽宁畜禽业和养殖户们是当头一击。

    2004年,不止是阮永山一家,整个辽宁全省的家禽养殖户都在为鸡蛋行情的持续走高而兴奋不已。

    这一年,中国东南各省相继遭受了禽流感疫情。作为无疫区省份的辽宁,鸡蛋销量剧增。其中以黑山、阜新、北宁为主的辽宁中西部农业区禽蛋产量占到了全省总量的2/3。

    鉴于这个形势,2004年初,辽宁省相继出台了一系列倾农政策,其中“畜牧业倍增计划”最为瞩目。按照该计划,到2007年,辽宁全省畜牧业各项经济指标将翻一番。此前,辽宁全省蛋鸡出口在全国居第5。

    2004年,该省禽蛋产量同比增长12%。2005年1至9月同比增长18.5%。

    与高效发展的畜牧业相比,辽宁省内动物防疫体系的建立却显滞后,特别是市、县两级动物卫生监督管理机构,已经到了“线断网乱人散”的地步。

    辽宁省畜牧技术推广站的叶玉忠教授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说,这并非辽宁省独有的现象,全国各省都存在这样的矛盾,只不过在畜牧业加速发展的这里显得比较突出。

    在辽宁的政府机构改革历史上,每改革一次,畜牧部门就弱化一次,到2000年,省级的畜牧管理机构变为畜牧兽医总站,14个市级畜牧管理机构只剩3个。74个农业县区2/3的畜牧管理部门被撤并,乡镇兽医站由农业综合站所取代,这次地方政府的事业单位机构改革,是历史上对畜牧兽医组织体系冲击最大,“线断网破”最彻底的一次。

    在锦州,原畜牧局下属的兽医站被并入农业技术委员会的一个科室。

    而更下一级的基层动物免疫单位,更是形同虚设。过去在辽宁,乡镇兽医站是国家设在基层的事业单位,平均每个乡镇8.1个编制。而如今多已成了“夫妻店”。

    叶认为,此次疫情得以在辽宁中西部畜牧业重点区域大面积扩散,正是这个矛盾的集中体现。最终后果虽然至今无法确切估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次禽流感已经毁了辽宁省整个农业生态链条,对家禽饲养业的打击是全方位的,即使疫情过去,家禽业生产消费恢复也需很长时日。

    11月12日,阮永山告诉记者,10月19日,他曾向锦州市农业技术委员会打去过求助电话,当时一位接电话的工作人员称,需先向乡一级兽医机构派出机构反映情况。如果直接找市里,解决方式也是通知给基层。

    而这位工作人员提到的乡一级兽医派出机构已名存实亡,只剩下阮永山之前反复求助过的那个四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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