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熙来：WTO多哈谈判对中国利益攸关

    《财经》：你认为，世贸组织香港部长级会议能否推动多哈回合谈判取得实质性进展？目前，最大的困难和阻碍在哪里？为此，急需做哪些工作？

    薄熙来：多哈回合是WTO成立以来组织的第一轮多边贸易谈判，将制定一系列新的国际规则，并将在世界范围内进一步推动市场开放，因此这场谈判非常重要。各国高度重视，都希望能借香港会议推动谈判取得成功。但希望归希望，还不是现实。目前矛盾重重，分歧严重，谈判在某种程度上已陷入僵局。

    最大的困难在农业问题上。在国际贸易的各个领域中，农产品市场的扭曲最为严重。长期以来，农业游离于多边贸易体制之外。乌拉圭回合第一次实现了把农业纳入多边规则的范围，定下了规则，区分了什么是黄箱、绿箱、蓝箱，把配额等非关税措施转化成了关税措施，但却未能对补贴和关税进行实质削减。而这次多哈谈判要动真的，要把这些补贴和关税真正削减下来，困难可想而知。农业在各国都是很敏感的问题。不少发达国家保留着高补贴，有个比喻，某国政府每年给一头奶牛的补贴够这头牛坐着头等舱绕地球一圈。有高补贴就会有农业方面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很大。而在发展中国家，农业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问题，十分敏感。西非国家的几十万棉农由于无法与发达国家补贴过的棉花竞争，几乎已陷入绝境。

    正因为如此，谈判的最大意义在于推动国际农业贸易政策的改革。根据世行专家的预测，多哈谈判如果成功，将带来每年3000亿美元的收益，其中60%来自农业。为什么农产品贸易只占世界贸易的不到10%，却有这么大的影响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农业的扭曲最严重，使市场作用失效。一旦扭曲的因素被削减或取消，在贸易上带来的收益也就最大。所以谈判要取得进展，必须在农业上下更大的功夫，须在农业谈判的“三大支柱”上，即出口补贴、国内支持和市场准入方面取得平衡的进展。现在发达国家还做得不够，虽然都有些出价，但其中还有不少水分，未能体现多哈回合确定的雄心。为了使谈判取得进展，发达成员应该做出更大的努力，同时对于发展中成员的照顾要落到实处。

    《财经》：香港会议对于多哈回合的成败至关重要，但目前似乎弥漫着一种比较悲观的气氛。一旦香港会议未能达成预期，将对2006年多哈谈判最后一年的进程产生什么影响？

    薄熙来：香港会议对多哈谈判的确十分重要。上一次部长级会议在坎昆失败，对WTO和多哈回合打击很大。WTO和多哈回合都经不起接二连三的失败。原来预期，各方将在香港会议上就农业、非农产品和服务的谈判模式达成一致。也就是说，用什么公式，采取什么系数，用多长时间来削减关税、开放市场。但现在看来，实现这一预期已经不大现实。WTO总干事拉米11月9日已经做了一个“诊断”，认为现在根据谈判的现状，需要调整对香港会议的预期。大家基本上认可他的“诊断”，因为这个“诊断”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做出这种调整是必要的，因为要共同避免重蹈坎昆的覆辙，要维持谈判的信心和势头。拉米的“诊断”里也有一些积极因素，第一，各方都同意保持多哈谈判的雄心水平，不能“降格以求”，达成有很多水分的协议。第二，大家都一致同意继续努力，争取实现2006年结束谈判的目标。也就是说，在最后的时间上和实质上都不改变，只是调低了对香港会议的期望值。

    在客观上，香港会议达不成全面谈判模式将对2006年的谈判产生一定影响。明年的时间会更紧、压力会更大。但如果能按照各方已经同意的上述两个目标扎实工作，最后完成多哈谈判还是有希望的。

    《财经》：农产品贸易是多哈谈判的核心，但目前为止谈判各方还未就自己的诉求与其它各方达成一个初步的框架。您认为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如何有效推进？

    薄熙来：实际上，农产品谈判的框架在去年七月已经达成了，这个框架协议规定，对于农业的“三大支柱”，出口补贴要取消，扭曲贸易的国内支持和关税要大幅度削减。现在的分歧主要在于如何落实“七月框架”确定的原则和目标。出口补贴在什么时候取消，在2010年还是2015年？国内支持削减到多大程度，是60%还是70%？关税如何削减，削减幅度是多少，封顶封在什么水平上？这些是现在谈判的焦点。目前在农业市场准入和国内支持领域的分歧最大。

    主要原因前面已经提到，一方面，那些高补贴高关税的发达国家做得不够，发展中国家不满意；同时，谈判对发展中国家在农产品方面的利益关注得不够。要使谈判取得实质性进展，就要在这两方面努力。发达国家要先行一步，提出真正能够大幅度削减补贴和关税的出价，同时要充分考虑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困难，给他们以特殊和差别待遇。以中国为例，我们有7.5亿农民，如果按照我国日均1元人民币的标准，现有2900万贫困人口；如果按照世界银行日均1美元的标准，我国还有1.72亿人。他们的实际困难应该在贸易自由化进程中予以充分考虑。

    《财经》：有分析认为，各国的领导人由于政治上的分歧而放弃更多增强世界经济机会的倾向似有加剧趋势。您是否同意这一说法？

    薄熙来：我的观察是，各国领导人都十分重视通过多哈回合来促进世界经济发展。在今年7月的G8会议上，美、欧领导人都表示要积极支持多哈回合，并提出要限期取消出口补贴。在今年11月的APEC会议上，APEC经济体领导人发表了支持多哈回合的宣言。胡锦涛主席在会上发言表示，世贸组织多哈回合谈判能够成功，关系到国际贸易发展的前景，也关系到世界各国人民的切身利益。我们应该显示诚意，采取灵活务实的态度，扩大共识，兑现承诺，弥合分歧，推动谈判早日取得成功。

    从本质上说，WTO是经济全球化进程中贸易自由化和投资便利化的重要载体。多哈回合的成功符合各国的利益，一旦失败将不会出现胜利者。面对这一利益相关的局面，为了共同的进步，相信各国领导人会从发展的眼光来看待谈判并加以指导，推动谈判取得进展。

    《财经》：你认为影响2006年世界贸易形势发展的主要因素是什么？多哈谈判的成或败将对未来世界贸易产生何种影响？

    薄熙来：影响2006年世界贸易形势发展的主要因素至少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多哈回合谈判能否取得成功，二是贸易保护主义的作法能否得到有效遏制，三是双边和区域自由贸易安排走向如何。多哈谈判如果能取得成功，将会有力地遏制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为国际贸易的发展提供一个更加公平和可预见的环境，进一步促进世界范围内市场的开放，也为广大发展中成员提供新的发展空间。一旦多哈谈判失败，将会给世界经济发出十分消极的信号，使世贸组织的信誉受到严重损害。

    《财经》：在农产品、工业制品和服务贸易三个主要谈判议题上，哪个对中国来说最重要？如何看待这几个谈判领域对中国的利弊？

    薄熙来：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三大贸易国。2004年，工业制成品进口5334.5亿美元，出口5694.7亿美元，均占世界第3 位；农产品进口279.7亿美元，排名世界第4位，出口230.9亿美元，占世界第5位；服务贸易出口589亿美元，占世界第9位，进口697亿美元，占世界8位。无论是工业品、农产品还是服务贸易，对中国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多哈谈判各个议题对中国来说都是利益攸关的，我们不能忽视任何一项谈判，必须全面参与。

    在具体的议题当中，我们关注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有的进攻利益多一些，有的防守利益多一些。比如在工业制成品方面，中国的一般制成品竞争优势比较强，希望通过谈判为我国工业品的出口创造更有利的国际环境。在农产品方面，我们有些产品有竞争优势，比如蔬菜、水果、花卉等，但在一些土地密集型的产品方面，比如粮、棉、油、糖等，不具备优势。这些产品涉及到成千上万农民的切身利益，关系到他们的生计，也涉及我们进行经济结构调整面临的困难，涉及区域发展以及少数民族利益。所以要在谈判中努力争取一些特殊的安排。就服务业而言，我们在海运、计算机、旅游等方面有一些优势，希望发达国家在这些领域对我开放市场；但在金融、电信等服务贸易领域，由于在加入世贸组织谈判中已做出过重大承诺，而且正在执行之中，不能在新一轮谈判中再做更多承诺。这些都需要在谈判中妥善应对。

    总的来说，我们希望谈判的结果既有进取又有平衡；既能够促进中国对外贸易和世界贸易的可持续发展，也能充分照顾到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合理关注。

    《财经》：中国入世四年了，多数产业已经结束过渡期。您如何评价中国履行WTO承诺的情况？

    薄熙来：中国认真履行加入WTO承诺，这在国际上已有公论。世界银行最近发表报告，用数据分析了中国履行加入WTO承诺的情况和给中国经济带来的积极影响。根据《华尔街日报》近日的调查，外国企业普遍对中国加入WTO改善贸易投资环境的效果给予了积极评价。事实上，在加入WTO四年来，凡是到中国来过的人，无论是外国游客还是投资者，都能亲身感受到中国是一个更加开放的国家，是一片投资与合作的热土。这是和中国认真履行加入WTO的承诺，不断扩大市场准入，努力提高行政管理透明度分不开的。欧盟代表在WTO对中国的过渡性审议中说，如果所有WTO成员都能像中国这样认真对待加入WTO的承诺，WTO将在世界上具有更大的影响。

    认真履行承诺，既是因为中国历来言必信，行必果。同时我们也相信，有步骤地开放市场，会促进中国市场经济体制的完善。四年来，中国经济不断发展，对外贸易高速增长，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随着中国进一步参与经济全球化进程，信守承诺，按照国际规则办事，相信中国的经济会发展得更快、更好。

    《财经》：今年中国在国际贸易领域特别是纺织品贸易上摩擦频繁。你认为，在WTO框架下，中国应该如何有效应对？

    薄熙来：我们的发言人在谈到纺织品贸易摩擦的时候曾说到，中国保留在WTO框架下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也就是说，作为世贸组织成员，我们有权利对其他成员一些不公平的做法诉诸WTO的争端解决机制，我们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打不打官司，什么时候打官司，跟谁打官司，需要根据我们自己的利益来综合考虑。

    前一阶段，通过我们和美国、欧盟的谈判，达成了双边的纺织品协议。这些协议为企业提供了一个稳定增长的发展环境和可预见的经营环境，因此是双赢的协议。今后，我们会继续从企业的利益、产业的利益、国家的整体利益和双边关系等多种角度综合考虑，确定我们处理贸易摩擦的具体方式。我们也会在必要的情况下，利用WTO争端解决机制应对贸易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