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鸡”战WTO

    《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倾销条例》

    第13条国内产业或者代表国内产业的自然人、法人或者有关组织(以下统称申请人)，可以依照本条例的规定向商务部提出反倾销调查的书面申请。

    《中华人民共和国反补贴条例》

    第13条国内产业或者代表国内产业的自然人、法人或者有关组织(以下统称申请人)，可以依照本条例的规定向商务部提出反补贴调查的书面申请。

    活不下去了，只有求变。尽管针对中国对美肉鸡双反，美国再次发难，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正在掌握主动权，那就是积极运用贸易救济规则保护本国产业合法权益。

    2011年9月20日，对中国肉鸡业来说很不寻常。

    美国时间的这天上午，一场突然的反击不期而至。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宣布，对于中国征收美国肉鸡高额反倾销税、反补贴税的行为，美国方面打算诉诸WTO。美国贸易办公室代表柯克同时称，中国一年前的课税之举违反了WTO协定。

    中方则迅速作出反应。商务部条约法律司负责人说，中国课税完全符合世贸规则，是依法采取的。

    中美两国之间的肉鸡战一触即发。

    事实上，美国这一举动，是基于中国对美国发起的双反(反倾销、反补贴)调查。2010年9月，中国商务部发布公告，决定对美国产白羽肉鸡征收最高30.3%的反补贴税与最高105.4%的反倾销税，期限均为5年。美方称，自去年9月中方课税措施实行以来，美国此类产品的出口已暴跌90%。

    导火索

    美国肉鸡扼住中国市场

    美国廉价肉鸡对中国本土产业的冲击越来越明显

    肉鸡，由于脂肪含量较少、生产周期短，近年来在国内市场上一直处于旺盛的供需状态中。

    进口环节亦呈增长之势。来自商务部网站的数据显示，多年以来，中国肉鸡的进口数额呈现不断上涨的趋势。以从美国进口的肉鸡为例，2008年上半年，中国从美国进口白羽肉鸡数量为29.21万吨，到了2009年上半年，这一数字攀升至30.56万吨。

    这同中国在加入WTO之后的关税政策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中国入世后，按照承诺将肉类进口关税从入世前的20%逐年降至2010年的零关税，这无疑为他国向中国出口禽肉提供了便利条件。

    在中国进口的所有肉鸡中，来自美国的肉鸡及肉鸡产品(鸡爪之类的鸡杂碎)所占份额一直超过80%，稳占大半江山。

    近年来，国内肉鸡行业越来越感到无法抗衡美国肉鸡业。养鸡的几乎都赚不到钱，即使赔本卖，都竞争不过美国进口的肉鸡。畜牧经理人联盟成员、山东大兴养殖企业总经理许恩华告诉《法治周末》记者。

    原因其实很简单。据他介绍，美国来的肉鸡产品，到岸价比国内肉鸡产品低很多，以2008年为例，当时，美国进口禽肉的平均海关报价仅为6500元/吨，远低于国内禽肉9500元/吨的售价。

    成本是影响价格的最重要因素。令很多养殖户不明白的是，美国肉鸡等家禽产品何以能够在中国进行低价倾销？

    许恩华的解释道出了业内有识人士共同的体会。肉鸡的价格，首先反映的是粮食价格。美国常年对本国农业进行补贴，导致粮食价格一直处于低位，养殖户的成本则同样处于低位。此外，美国还常年对其养殖业进行出口补贴，这导致其家禽产品的出口价格更低。许恩华说。

    中国肉鸡显然斗不过美国。除非我们中国的粮食价格低于美国粮食价格，否则我们的肉鸡永无优势。即使美国鸡肉产品卖到中国的价格是7000元/吨，而中国的肉鸡卖家亏本卖到8000元/吨，也仍无法在竞争中取胜，最终难逃亏损、倒闭之路。许恩华直言。

    升级

    WTO协定成为依据

    美国对肉鸡产品的补贴和倾销，违反了WTO规则和中国的规则

    中国畜牧业协会负责人向记者提供了一份数据。数据显示，2009年，美国各级政府针对家禽家畜的饲料类谷物补贴一般占到总补贴的35%。

    这意味着，美国肉鸡等家禽产品之所以能够低价倾销，直接原因在于家禽养殖成本低，根本原因则是美国政府对农业的高额补贴。

    中国食品土畜产进出口商会副会长王秀林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美国在农产品方面的出口补贴堪称全球最高水平，这种补贴政策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造成的贸易伤害不可估量。长期以来，美国白羽肉鸡产品依靠政府对饲料作物玉米、大豆的大量补贴，在中国市场坐拥明显的竞争优势，比如我国的禽肉产品的销售就受到了极大挑战，美国廉价肉鸡对中国本土产业的冲击越来越明显。

    2001年，深陷困境的肉鸡产业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终于有了据以对抗美国肉鸡的国内法依据。当年颁布的两部条例对补贴、倾销的概念给出了正式界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倾销条例》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反补贴条例》第三条分别规定：补贴，是指出口国(地区)政府或者其任何公共机构提供的并为接受者带来利益的财政资助以及任何形式的收入或者价格支持；倾销，是指在正常贸易过程中进口产品以低于其正常价值的出口价格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市场。

    历经多番取证和周折，2009年9月，中国畜牧业协会代表行业内20多家大型鸡肉生产商向商务部递交了关于对进口美国的白羽鸡肉采取贸易救济措施的申请(根据上述两部条例第13条的规定，国内产业或者代表国内产业的自然人、法人或者有关组织，可以依照条例的规定向商务部提出反补贴、反倾销调查的书面申请)。

    在这份申请里，有受到损害的行业与企业提出的具体数据，也有专门建立的数字管理模型。

    美国对肉鸡产品的补贴和倾销，违反了WTO规则和中国的规则。这份申请里充满了行业的抱团疾呼，美国人的肉禽类制品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中国农民的利益，甚至威胁到中国禽类产业的生存，反对外国产品的垄断势在必行。

    商务部很快有了回应。

    几天后，进出口公平贸易局负责人公开表示，根据反补贴条例、反倾销条例规定的程序，商务部对国内肉鸡业的申请进行了审查，并完成了立案前的评估工作，认为该申请已符合法定立案条件，于是决定对原产于美国的肉鸡产品的倾销及补贴等不公平贸易行为进行调查，并将依据法律和事实作出裁决。

    商务部第74号和75号公告如是宣布：自即日起对原产于美国的进口肉鸡产品发起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被调查产品为美国产活体白羽肉鸡屠宰加工后的肉鸡产品，包括整鸡、整鸡的分割部位、肉鸡的副产品。

    贸易战隔空打响，中国对美国发起首例双反调查。

    2010年9月，商务部终裁认定，对美国产白羽肉鸡征收4%至30.3%的反补贴税与50.3%至105.4%的反倾销税，期限均为5年。

    按照WTO协定(主要指1994年乌拉圭回合谈判达成的补贴与反补贴措施协议等)，如果出口到一国的国外产品存在补贴(或倾销)，导致国内相关产业受到实质损害，且补贴(或倾销)与实质损害之间存在因果关系，那么可以对国外产品诉至WTO争端解决程序，或直接征收反补贴税或反倾销税。中国政法大学国际经济法学教授许浩明向《法治周末》记者解释。

    对峙

    中美磋商即将进行

    业内人士希望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构能够公平、公正地处理美国对于中国的诉讼

    肉鸡风波在中美贸易史上注定被浓墨重写，因为，这是美国在中国第一次遭遇滑铁卢。

    然而，令人感到蹊跷的是，2011年9月，距离中国商务部决定对美国肉鸡征收高额税收已时隔整整一年。于一年之后恍然大悟般地决定向WTO争端解决机构申诉，美国用意何在？

    美国贸易代表柯克的解释是，对于美国出口的肉鸡伤害到了中国的家禽业，中国的证据并不充分，而且，中国的调查未遵守审查透明的原则，没有适当解释课税依据，征税比例也不合适。

    不过，此说立刻招致中国业界和学者的批评。

    中国调查的程序、原则具体哪里不妥？不论是柯克还是美国其他官员均未给予明确说明。对国际贸易纠纷案例深有研究的北京律师李向年直言。

    美国大选临近，美国政客、奥巴马政府又开始通过遏制中国绑大选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员江涌将美国的恍然大悟归结为又犯了政治癫痫病。

    还有业内人士看到了背后的经济因素。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分析，美国一年后才想起来去WTO申诉，和当下美国堪忧的经济状况分不开。如今，美国经济持续疲软，非常急于打开已经跃居世界第二经济大国、第二进口大国的中国市场，试图借此推动过度依赖虚拟经济部门的美国经济再工业化。为此，发挥自己玩弄国际经贸规则技巧已经炉火纯青的比较优势，实在是山姆大叔的理性选择。

    事实上，不论美国此举用意如何，中美再次会师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在新闻发布会上，柯克表示，美国将就中国的双反措施与中国进行WTO下的磋商程序。

    而按照WTO争端解决程序，如果争端一方在10天内对磋商置之不理或争端双方在60天内磋商无果，接下来起诉方有权要求WTO成立一个争端解决专家组，对争端案件进行调查，以帮助WTO争端解决机构作出裁决。

    商务部条约法律司负责人透露，中方目前在仔细研究美方提起的磋商请求，并根据世贸组织争端解决程序进行妥善处理。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专家黄志龙预计，中美双方随后很可能就此案展开为期60天的双边磋商，中美可能会在前期磋商中达成共识。这是双方的一个谈判或者交易的过程，假设美国愿意将自身在某些方面对中国的贸易保护政策减码，则可能会有一个较好的结果。黄志龙说。

    在接受《法治周末》采访时，清华大学教授何茂春回应，中美双方在争端中都会发生心理碰撞，试探各自的底线。

    他的希望则是，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构能够公平、公正地处理美国对于中国的诉讼。

    展望

    制定规则更运用规则

    我们正在习惯使用市场的思维考虑问题，用法律的思维解决问题

    当美国因中国双反肉鸡而提出申诉时，不容忽略的是，受美国指责的被申诉方中国，实际上才是遭遇反倾销调查最多的国家。

    中国商务部进出口公平贸易局调查专员宋和平日前透露，截至2010年，中国已连续16年成为全球遭受反倾销调查最多的国家，连续5年成为全球遭遇反补贴调查最多的国家。其中仅2010年一年，中国共遭遇贸易救济调查66起，涉案金额71亿美元。

    此外，根据世界银行数据，2010年全球47%新发起的贸易救济调查和已完成的案件都针对中国。

    历史还在重复上演。

    今年，美国已就中国出口美国的钢铁产品、工业原料、风力发电设备以及电子支付服务向世贸组织起诉中国。

    9月15日，欧盟对原产于中国的瓷砖作出反倾销终裁，决定对中国出口到欧盟的建陶征收高达69.7%的惩罚性关税，这一举措将持续至2016年。

    9月25日，印度工商部反倾销局发布对原产于中国的纯碱反倾销调查初裁，并建议对中国企业征收税率为38.38美元/公吨的临时反倾销税。

    9月26日，哥伦比亚业界申请对原产于中国和委内瑞拉的进口铝材实施反倾销措施，初裁阶段正在进行中。

    越来越多的贸易摩擦让中国疲于应对，10年前满怀期冀加入WTO，10年中热切参与WTO规则的制定，如今却成为相关规则最大的受害者之一。

    在某种意义上，肉鸡双反措施在中国贸易史上堪称里程碑。

    英国路透社近日刊发评论称，中国将继续反击，因为它已经显示出面临挑战时采取经济手段的意愿。

    我们也在思考和反省。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说，以前我们对解决此类国际争端的方法方式不太了解，现在中国正在掌握主动权，那就是积极运用贸易救济规则保护本国产业合法权益。

    再谈起肉鸡风波，著名财经评论员叶檀直言很赞赏各肉鸡企业、协会及相关政府部门的联动。我们正在习惯使用市场的思维考虑问题，用法律的思维解决问题。

    她认为，提升行业协会在反倾销反补贴调查中的力量，并集合社会力量与政府力量，这是当代贸易战的必由之路。

    有了肉鸡双反先例，中国运用WTO规则保护自己的道路将不再遥远。广为业界看好的是，中国近期积极参与磋商甚至诉讼程序，将使得中国贸易之羽翼更丰满。

    活不下去了，只有求变。李向年的话意味深长。所有的中国制造都在憧憬会不会有一天，我们提供给世界的，不再是被世界反倾销的；世界提供给我们的，也是可以与我们公平竞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