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支的“硕果”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日赚28.8亿元。这个数字让公众把目光从“三部电话两桶油”转向了以前没有留意的银行业。尽管中国银行业的水平与世界整体水平相比被认为处于“小学水平”,但中国的银行业的利润占了全球行业利润的20%。
这又回到了一个老话题:垄断行业盈利能力与竞争力之间的反差。中国移动国际化努力的失败(仅在巴基斯坦有所动作,但基本毫无作为)早已说明关起门来的盈利能力是算不得数的,不仅不能培育竞争力,而且会大大地阻碍竞争力的培育。这是一种被诅咒的盈利能力——基于资源的盈利能力愈强,基于能力的盈利能力愈弱。
如果说电信业尚有硬性技术门槛,那中国银行业赖以盈利的就只是牌照而已。暴利对企业来说既是福音,更是诅咒和毒品。撇开法律道德不谈,仅从商业上看,暴利也是破坏性远大于建设性。暴利的速成机制与毒品相似——取消过程,直达利益和快感。但代价是隐性而惨重的,它破坏了盈利主体自身获取利益和快感的机制,在暴利兴奋剂的支撑下保持虚假活力和生机。
日赚28.8亿中,存货利差的贡献率占了近80%, 这足以说明暴利是如何阻碍中国银行业能力的构建的。赚取存贷利差,本质是一种贸易业——低价(利息)买进钱,高价(利息)卖出钱,而买进价与卖出价都是“不二价”。难怪有人说这是一桩宠物也能做好的生意。
银行业与别的行业不同,它是具有涵盖万业的行业,可以看作是商业中的“公用事业”(像水、煤气公司),在投融资渠道匮乏的中国,更是如此。它是所有行业价值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一家欢乐万家愁,银行业高利润,不可避免地高度挤压各行业利润空间。这意味着行业生态普遍恶化。
银行业另一个重要特点——嫌贫爱富,使得银行很少能够成为初创企业的朋友和贵人。偶有初创企业得到银行“临幸”,高昂的资金成本也让它们暗暗叫苦。行业生态的恶化更多的是与当下的经济活力有关,而创业环境的恶化事关中国未来的经济活力。
概括地说,银行业的高利润将导致三重后果:对该行业自身能力构建的阻碍和破坏;众多行业的行业生态恶化;整体创业环境的恶化。日赚28.8亿,是以三重透支为代价结成的“硕果”。
曹德旺的“心法”
在北京电视台录节目时第一次见到“玻璃大王”曹德旺,三四个小时的交谈和接触,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种能将种种小智小巧化解于无形的定力。这可部分解释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能够培育和统领一家玻璃行业的巨无霸企业,获得享有盛名的“安永企业家奖”。面对千变万化,他总有一定之规,口齿伶俐的主持人很难将他绕进去。这让我想起了他的经营历程——各种产业诱惑他都不为所动,一直坚持做一件事并将它做到行业顶尖的水准。录制节目时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是如何成为一个既敏感又很难被影响的人的?
节目接近尾声的时候,他应主持人要求推荐了三本书——《金刚经》、《心经》(其实只是一篇200多字的短文)和《品格的力量》。与前两者不同,《品格的力量》是一本很冷僻的书,本人多年以前碰巧读过。这是英国18世纪的牧师塞缪尔.斯迈尔斯写的一本书。我想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曹德旺与其说是荐书,不如说是自荐或自我表达。佛教经典《金刚经》和《心经》关注的是心与物、心与境的关系,强调心如何不滞于物,如何避免心随境适,如何役物而不被物所役。所谓“金刚”,就是改变他物而不被他物所改变者(所以人们把硬度无比的钻石称为金刚石)。面对五蕴六识,心很难不为所变、不为所动,唯有达到彻底的“空”,它才可能以不变应万变。“空”的状态,有如镜子,它能惟妙惟肖地映现各种“色”,但“色”却无法改变镜子,它能容纳任何色,但任何色最终无法滞留在镜子里,镜子不会染上某种色——色去,镜子一空如故。高度敏感又不为所动的镜子,就是心的理想状态。
《品格的力量》(原书名Character,即品格)是在基督教的语境下讲心的自由。具有理想品格的人,就是能容纳各种环境但在千变万化的环境中不为所动的人,一个内心高度柔软又高度强悍、高度自由的人。他无需规划和设计“成功之路”,因为凭借这种强悍和适应力,他能别开生面又自然而然地开辟道路,就像充沛的水流自然会变成瀑布和河流,所到之所即是道路。总之,曹推荐的三本书,讲的都是至柔至刚的心法。与这种心法相比,一切智、术、技、法都是末。纲不举,目不张,一个企业的经营和管理如果陷在各种智、术、技、法里,就难以自拔,基业长青和从优秀到卓越就只能是奢谈。
唯冠的“原始股”
苹果与唯冠之争看上去是一场实力极不对称的战争。一些有逆向种族主义倾向的人认为唯冠是赤贫者对超级富豪的敲诈。唯冠是一家名不见经传却有行业远见的小公司。早在2000年,这家公司就预见到不用鼠标和键盘的平板电脑将会赢得巨大市场,为此它注册了iPad商标,开发和研制这种代表未来的新产品。
但这款产品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悲剧。平板电脑这种创新性产品所需要的生态系统那这个时候还远未成熟。唯冠患有一种市场远视症——对未来的市场看得清楚,但眼前的市场状况模糊不清。在一个不正确的时间做一件正确的事,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正确的。唯冠的iPad不仅无法赢得市场,而且单从产品技术和设计的角度看,也是一款失败的产品。也正是这种失败的产品,让唯冠负债累累,滑向破产的边缘。
知识产权作为一种资产,其价值会因为不同的参照系而呈现出巨大的差异。对一家公司是废品级的知识产权,对另一家公司可能是珍品;在特定的市场没有价值的知识产权,可能在另一个时期发生爆炸式增长。由于没有将知识成果转化为市场竞争力所需要的资源和能力,没有把握好市场的天时地利,一家拥有某项知识产权的小公司有可能陷入拿着金饭碗要饭的境地。而这样的知识产权一旦被拥有巨大资源和实力的公司掌握,有可能产生核聚变效应。
iPad就是一例证。苹果公司在2001年推出音乐播放器iPod后,发现中国有一家的产品名称与iPod只有一个字母之差,这就是唯冠的iPad,于是就想起诉唯冠,但苹果发现,唯冠的iPad不是音乐播放器,而是平板电脑。苹果大受启发,就开始自己开发这款也叫iPad的产品。从时间上看,苹果开发iPad在先,开发iPhone在后。当iPhone在开发设计中遭遇瓶颈后,苹果的设计人员从正在开发的iPad得到启发,完全取消按钮,设计出了一款全触屏的手机,这就是我们见到的iPhone。所以说,iPad对于唯冠来说是一款失败的产品,但对于苹果来说,却具有巨大的价值。苹果乘iPhone之势,准备在市场上推出已经开发完毕的iPad。
但苹果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障碍,这款产品不仅创意源自唯冠的iPad,而且iPad的商标权也属于唯冠。于是苹果就委托英国一家公司成立了一家皮包公司,向已经处于破产边缘的唯冠购买iPad的商标权,并以涉赚欺诈的手段,以超低价格3.5万英镑购买了iPad在全球10多个国家的商标使用权。
目前争议的焦点有两个:一是苹果是否拥有iPad在中国大陆的商标使用权?二是苹果在购买iPad商标权的过程中是否采取了欺诈手段?有法律界人士估算,判决的结果将直接影到苹果是否将付出20亿到100亿美元的代价。唯冠如果获得这笔意外之财,当然会欣喜若狂,但其实如果当初有强烈的知识产权意识,有对于知识产权价值规律的清醒认识,这笔财富就不是什么意外之财,而是自己该得的。
从这场尚未有定论的诉讼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些明确的判断。第一,伟大的产品创意不一定来自在位公司,微不足道的小公司也可能提出伟大的产品创意 ,引发一种全新的产品品类。第二,“伟大的创意”是一个既伟大又微不足道的开端,按彼得.圣吉的说法,伟大的创意变成伟大的发明,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而伟大的创意变成伟大的创新,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一。这就是说,伟大的创意变成伟大的创新的成功几率是万分之一。创意与创新之间有渊源关系,但在效果上极不对称。一粒种子也许包含着一片森林,但种子能否成为森林,取决于特定的土壤、气候和整体生态。第三,在位公司能够在一窥天机后,免费征用在野公司的创意,利用其平台和生态,将创意的种子转变为创新的森林。种子是你的,但森林不是你的。这就是先驱变先烈的基本逻辑。第四,法律无力阻止在野公司对在位公司创意种子的征用,但创意有时可以通过固化为商标权来受到法律的保护,在野公司要牢牢地持有这一“原始股”,避免在股市行情大涨之后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