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中简单性的表现在: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同一个价格反映一样的商品。而复杂性问题,就是要研究多种多样的商品。
信息社会50人论坛借淘宝十年之机,讨论复杂性与电子商务问题。这个选题非常好,抓住了互联网问题的核心。
电子商务重在商务,这个说法似乎在点上,但在靶上的环数并不高。无论电子还是商务,如果聚到“复杂性”这一点上,可能更逼近靶心。
这时的商务,就不再是简单性事务,而是复杂性事务。电子商务可以读成“复杂”商务,以强调其技术复杂性;或电子“复杂性事务”(e-complexity business),以强调其商务复杂性。
在信息社会50人论坛上,我谈了自己最近的一个感悟,我认为,可以用简单性和复杂性,来概括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这是对“务”(business,不管是商务还是政务)最基本层面上的特性的把握。
简单系统指机械系统(死的系统),复杂系统指生物系统(活的系统)。前者典型结构特征是中央控制、科层化、他组织、他驱动(例如用能源才能驱动);后者典型结构特征是去中心、扁平化、自组织、自驱动(例如靠信息自驱动)。
这里的简单与复杂,与口语中的含义可能是相反的。说人一见钟情是“头脑简单”,但实际心理是复杂系统;说一个中央控制、科层森严、规模很大的工厂很“复杂”,实际在说的是一个简单系统。在不明白复杂的真正含义前,我们经常把这类“非常复杂的简单系统”误当成复杂系统。
所有机械系统,无论多复杂,都是简单系统;所有机械组织,无论多复杂,都是简单组织。区别简单与复杂,关键要看同质性与异质性。复杂,说的是一个系统内共存的异质要素多,同质的少;简单,说的是一个系统内同质的要素多,异质的少。举例来说,西蒙的有限理论认为人最多能管理七个人,超过了,就要增加一个管理层级(例如49人应分为两个层级,任命7位部门负责人)。这是指七个异质的人,也就是心眼经常不一样的人。假设这49个人分成7个帮派,每个帮派7个人,统一思想、统一步调,那只需要一个人管就可以了。因为管49个人,实际只管了7种不同的想法,让7类不同的信息过了脑子,管理成本并没有提高。但如果49个人,遇到一件事,经常有50种以上的不同主意,那么这个群体的复杂度,要比前一个高得多。
所以,我在信息社会50人论坛上,又谈了第二个看法。我认为,复杂性对于经济学来说——电子商务的商务只是经济的应用——意味着品种的经济性问题。经济学要把握复杂性,不能像物理学、信息技术那样用自然科学描述,必须有经济学的方式。在经济学中把握复杂性事务的顶层规律,一要确定量化形式,可把品种确定为量度复杂性的单位;二要研究经济性,要把品种的均衡作为中心问题,即从利润和成本方面平衡异质性的得失。
我特别对经济学家陈平教授在会上的说法有强烈的共鸣。他说(大意),经济学中简单性的表现在: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同一个价格反映一样的商品。而复杂性问题,就是要研究多种多样的商品。多变量回归是简单系统,分类是复杂系统(按:指分类成不同品种)。如果人都一样,就会陷入(同质)杀价;如果每个人不一样,则不同(会提价竞争)。陈平教授强调研究“经济中的均衡思维与复杂思维”。认为简单思维的源头是规模经济,它破坏生态多样性。而与之相反的是范围经济。中国解决生物多样性空间好于美国。分类是复杂性的最基本问题,都分成一类就没有复杂性的。但他主张多指标排序,分类细化。我以为不如用品种更简洁。
由于时间有限,这个话题在会上没有展开。我这里多解释两句。近五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复杂性的经济学问题,刚用数学写了一本30万字的专著。除了最后一点外,与陈平的其它想法正好不谋而合。对于突破复杂商务的经济学瓶颈,我有以下几点看法:一是要诊断清问题。我以为现有经济学之所以是简单系统,根子在同质化假定(设品种为一,即N=1)。转换成复杂系统,就要放松这个假定,设品种大于一(N>1)。经济学容不下任何冗余语言,N>1就是定义为经济学语言的复杂系统。二是要修改框架。将经济学基本问题,从数量-价格二元间的均衡最优问题,转化为数量-品种-价格三元的均衡最优问题。在会场,我给陈平教授写了个 “D-S模型内生品种的均衡模型”的纸条,意思是迪克西特-斯蒂格里茨已在做这项工作。他们把经济学基本问题,已成功地“修正主义”为“市场机制能否导致社会最优的产品种类和产品数量”。我认为这是自斯密以来,经济学最有潜力的一次革命。
品种的经济性(复杂性的得失)这个基础理论问题不解决,阿里巴巴提出的实践问题,就不可能上升到理论,而只能在经验中痛苦地打转转。因为找不到复杂性的规律,光靠试错,一定要多走许多弯路。我听曾鸣教授讲,前段时间,因小而美的课题做不下去了,想转思路但没有产品。听得我心情觉得很沉重。我们搞研究的,没有能走在前面激发实践,只能等实践趟出路后,跟在后面总结,终是理论失职。
对其中的矛盾,曾鸣教授已经讲得很到位了。“我们电子商务现在处在复杂系统的初始阶段,整个社会都是简单系统,(商务的主要方式是)规模经济,如何转化为未来的复杂系统?”找不规律的话,结果就是想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硬要试“因小而美”,“只要一改规则有几百上千(传统商人)来闹”。这说明理论探索已面临很大紧迫性。梁春晓的看法是,复杂本来就是存在的,之所以把它误当作简单,一是由于简单化的认知,二是因为没有方法和工具。现在因为主体大了,复杂不可以被忽略。这话也在说明,复杂性问题已是现实紧迫问题了,不能再把复杂系统当简单系统了,要为复杂系统创新方法和工具。我想,除了大数据、云计算等实践应用会推动问题解决外,理论经济学也不应无所作为。这就好比棋招与棋理都要精进。
研究中,我感觉一些值得探索的方向,希望经济学人持续关注。我觉得,研究复杂性经济,需要深化对规模经济与范围经济的认识。目前标准理论对品种经济性的假定与前沿实践是不符的,固定成本没有进行规模经济与范围经济的内部区分,可竞争市场学派中的范围经济理论未与异质性相容。在这三个问题上,都需要理论创新。
通过理论创新,要提供一些大胆假设,让实践去检验。例如,因小而美的聚焦点也许不在数量上,而在品种上,因为规模不经济并不必然等于范围经济,可竞争市场理论没有把这一点讲清楚;再如,标准理论从来没注意过固定成本的性质,对规模经济与范围经济影响的区别,大平台、富生态要求新的不同的固定成本理论??当然还有纯理论上的问题,例如帕累托最优很可能是相对于复杂性(N>1)非效率的。这些都会带来思想解放,并有利于拓展、打开实践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