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卫生组织(WHO)紧急委员会在2月23日表示,宣布甲型H1N1流感在全球范围内已完全度过高峰期还为时过早。该组织决定暂不改变目前流感大流行的警告级别,也不改变其关于应对甲型流感的各种行动建议。
WHO大流感特别顾问福田敬二当日举行记者电话会说,虽然目前有证据显示,在欧洲和北美等地大流行的甲型H1N1病毒活性已大幅减低,北半球许多国家的甲型流感疫情呈消退趋势,但最近一些西非国家新报告了甲型H1N1流感病毒的群体性传播活动。此外,一旦南半球进入冬季,是否会再次出现甲型流感的大范围暴发值得警惕。此前的1月18日,WHO还在一份报告中预计,今后一年,甲型H1N1、甲型H3N2和乙型布里斯班等三种流感病毒可能在北半球同时传播,其中甲型H1N1流感病毒可能仍占主导地位。这是WHO继今年1月下旬就欧盟官员沃尔夫冈·沃达格关于“2009甲型H1N1流感疫情系被人为夸大”的指控作出反驳声明后,再度向世界各国确认相关疫情的防控措施不可懈怠。
据WHO于2月26日发布的2009甲型H1N1流感全球情况最新报告,全球至少已有213个国家和地区的16226例病人死于去年4月起的这场大流感。其中非洲167例,美洲至少7484例,欧洲至少4266例,东南亚地区1601例,西太平洋地区1690例。
WHO是否夸大了疫情?
欧洲委员会议会下属卫生委员会主席沃尔夫冈·沃达格对WHO成员“受制药企业利益诱惑,夸大疫情”的指控在英国的《每日邮报》上刊登后,引起了很大反响。沃达格指出,制药厂早在5年前禽流感发生时,就已撒下“可能出现大流行病”的“恐慌种子”,当时,大制药公司承诺及时对新病毒进行研究,而各国政府则许诺及时购买这些产品。一些媒体在转引《每日邮报》上的内容时称:“世纪流感甲流疑似世纪丑闻”。
WHO代表福田敬二在欧洲委员会流感大流行听证会上发表声明表示:“当前这次流感大流行是有充分科学记录的一次事件,一种新流感病毒的出现和传播在世界各地引起了不同寻常的流行病学模式。这不是随心所欲地编造词汇、下定义或争辩……(世卫组织)安排了许多保障措施以管理世卫组织各咨询小组和专家委员会成员的利益冲突或疑似利益冲突。……世卫组织一直将本次流感大流行的影响程度定为中度。世卫组织一向提醒医学界、公众和媒体注意,绝大多数患者患有轻微的流感样疾病,即使不作任何形式的治疗,也可在一周内痊愈。世卫组织一向建议不要限制旅行或贸易。”
被誉为“禽流感猎人”并长期参与WHO网络会议的香港大学微生物学系教授管轶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所谓的“Pandemic”是指全球性大暴发的疾病,如果疫苗的覆盖率不超过50%,这种暴发将难以终结。每种大流感病毒的致死性千差万别,不是由什么人、什么组织可以决定的,而取决于病毒自身的特性。20世纪暴发的四次大流感,每一次的表现都不相同。由于人类对大流感的经验有限,从严准备总比临时措手不及要好得多。WHO把H5N1高致病性禽流感作为主要防疫目标,从严、从重布局大流感的防御体系无可非议,人们如果因为眼下甲型H1N1流感疫情相对平稳而指责WHO“有点反应过度”,有欠公平。
对于沃达格矛头所指的“6级警戒”,管轶认为,警戒级别6级反映的是病毒在世界各地和人群中扩散的严重程度,这是对各级政府防控反应的要求,不是向普通民众宣布的。2009年4月27日,WHO制定甲流警戒级别才3级,当时管轶批评WHO升级过慢,在他提出批评10小时后的4月27日晚上,WHO把级别升到了4级,这是世卫组织2005年引入这一六级监控机制以来,首次提升警戒级别。24小时后,又升到了5级,到6月11日,升到了6级。所谓5级,就是指各国为控制传染病,有权利做出各种措施,包括关闭边境等。管轶至今觉得遗憾的是,正是WHO升级的滞后,导致了我国后来要与墨西哥打嘴皮官司。
在病例统计的技术层面,WHO也指出:“我们经常看到有人(将甲型H1N1流感死亡人数)与季节性流感的死亡人数进行比较。这好比拿苹果与柑橘相比。季节性流感死亡人数是根据统计模型得出的,而眼下流感大流行的死亡人数是通过实验室检测一个一个确认的,毫无疑问会比真实数目低很多。通常要在一次流感大流行达到高峰的一至两年之后才能使用统计模型得出更实际的死亡人数和死亡率评估,所依靠的方法将与季节性流感流行期间用于计算超额死亡率的方法类似。”
据悉,世界卫生组织每年都要组织全球专家讨论疫苗株的选择,然后根据讨论的结果指示企业进行生产。在历年的讨论中,专家常常会出现不同的意见。管轶认为,这个过程中是否可能存在泄密的情况,形成专家与制药企业的利益关联,在缺乏充分证据的情况下,还不能轻易下结论。他自己认识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则是他的专业经验。
据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院长姜庆五教授介绍,甲型H1N1流感病毒属于RNA病毒,它不像DNA病毒那样稳定,自身容易发生变异。因此,甲型H1N1流感疫苗对个体的保护率不像麻疹之类的病毒疫苗那么高,其对人群的保护率则要由隐性感染和疫苗共同造成的免疫屏障强弱来决定。
这样看来,虽然欧洲委员会已通过了沃达格关于“调查公共卫生官员是否受制药商影响,购置超出真正需求量的疫苗”的提议,但“应对这场大流感的疫苗‘真正需求量’究竟是多少”,似乎不是短期内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重视病毒基因重组的可能
管轶告诉记者,在我们身边的生态环境中,有各种流感病毒,它们有的彼此只存在非常细微的差别,但研究者至今缺乏足够的知识认定哪种病毒会引起大流感。病毒的衍变有些具有明显的生物学意义,有些则并不具有。由于它们衍变的出口太多,研究人员只能跟在它们后面被动追击,而做不到主动出击到病毒前面进行防守。“我们都只是事后诸葛亮。惟一可预测的就是病毒的不可预测性。”
但管轶也表示,经过长期的比较研究、调查分析,研究者对病毒的发展趋势可以有一个大致的判断。大流感往往分批、分时段暴发,通常第二波暴发时的人群感染率为60%-70%,第三波为15%-20%。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新的甲型H1N1流感病毒会变成普通季节性流感的病毒在人类中呆下来。
这位病毒专家现在担心的是,禽流感在包括我国在内的很多国家和地区都长期存在。世界卫生组织最近就公布了埃及暴发禽流感的报告。随着甲型H1N1流感的大流行,人体极易成为新病毒的“组装车间”。禽流感病毒是否会与甲型H1N1流感病毒发生混合、杂交?管轶说:“我们不知道。但不能因为是低概率的事件,就当作不会发生。”
管轶直觉地认为,从2009年12月到2010年2月,正值春节前后,气候寒冷,家禽的使用、流动率较大,禽流感病毒在环境中又稳定,但至今没有听说国内有一个H5N1禽流感人感染的病例上报,这未必是件好事。
管轶的研究小组发现:在上世纪引发3次最严重流行性疾病的流感病毒,在灾难出现之前都以接近完全的形式传播了数年。1918年的H1N1大流感病毒、今天的季节性H1N1病毒和甲型H1N1病毒可能在1918-1919年间就已经在一起传播了。这3种病毒虽不同但有关。1919年病毒的基因可能从1911年开始就在猪和人类当中传播了,而且这种病毒不可能直接从禽类传播到人身上。病毒直接从禽类传播到人类身上并引起大流感是非常困难的,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H5N1病毒迄今没有造成大流行的原因。1957年的H2N2和1968年的H3N2病毒有着类似的形成方式。在甲型流感问题上,由于缺乏这些时期以来的连续数据,猪同这类流行性病毒的产生的相关性无法排除。他建议中国建立一个特别公关组,非常开放地来探讨在我国现有生态环境下,病毒基因重组的可能性。他向记者表示:“我们应该正常地、常规地来看待这个问题,对疾病既不要怕,也不要遮遮掩掩,否则,不仅对老百姓不利,国家也会伤元气。”
据统计,人类传染病的60%来源于动物,而50%的动物传染病可以传染给人类。人兽共患病共有250多种,中国已证实的人兽共患病就有90多种。中国农业科学院上海兽医研究所兽医公共卫生研究室研究员马志永在2009年上海市科协举办的一次应对甲型H1N1流感的专家讨论会上指出,西尼罗河、尼帕、埃博拉等病毒在我国周边地区的存在,加上SARS、高致病性禽流感等新病原的出现,都要求相关部门必须做好技术和硬件储备。
但是,目前我国使用猪流感病毒疫苗进行免疫的猪场还为数甚少。这一方面是因为人们对猪流感的危害认识不足,另一方面是因为用于猪流感防治的疫苗在国内研发还比较滞后,尚无国产的商品化疫苗。马志永建议建立人医、兽医间的科研合作和信息交流机制以及长期的人、动物流感病毒分子流行病学调查机制,密切跟踪病毒重组情况、毒力基因和抗药性基因变异情况,如建立由人医和兽医共同组成的人兽共患病网络实验室,建立生物安全三级实验室等。
而早在2009年5月27日《自然》杂志在线发表的文章中,科学家已警告说,甲型H1N1流感病毒突变或重组变成一个更致命的病毒的情况最可能发生在热带国家,非洲东南部国家尤其为许多流感病毒提供了避风港。一位已退休的中国和东南亚流感专家肯·萧瑞吉(Ken Shortridge)称,由于在贫困的热带社区,人类常常与牲畜生活得很接近,病毒重组的风险加大了。
已经成为季节性流感?
目前,业内专家普遍认为,2009甲型H1N1流感第二波已过,是否会来第三波以及第三波如果到来,病毒的变异情况及强度将如何,还不得而知。
科学家现阶段获取的信息显示,甲型H1N1流感不具强势,但有特点。就致死人数而言,甲型H1N1流感病毒只能算一种较“温和”的流感病毒。美国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流行病学教授马克·利普西奇曾在去年9月表示,甲型H1N1流感的死亡率没有疫情发生之初时想象的那么严重,可能仅与普通季节性流感死亡率相当。管轶认为相关数字其实比普通季节性流感的要高一些,而由甲型H1N1流感引起肺病的比率和普通季节性流感相比如何,还有待统计。
不过,甲型H1N1流感病毒在其它环节已显示出“技高一筹”。除了暴发初期的急性症状外,最明显的是,去年春、夏、秋三季甲型H1N1流感疫情在北半球蔓延,而这个时期,季节性流感通常处于“休眠”状态。
对此,复旦大学免疫生物学研究所所长熊思东认为,从目前的状况看,甲型H1N1流感与普通季节性流感的界限已经比较模糊。一般流感病毒在流行中和流行后期,病原体往往会发生很大的变异。甲型H1N1病毒目前有突变发生,但突变没有像之前人们所担忧的那么大。从流行学角度看,如果病毒的突变不导致感染率升高、毒性增强和人群免疫应答的改变,一般认为,这种突变在生物学上不是很重要。如果突变使病毒的感染力和毒力降低,则流行结束。
熊思东指出,从有史料记载的两千多年流感历史来看,流感流行确实呈现一定的季节性特点。流行高峰主要出现在冬、春两季,因为这两个季节空气比较干燥,紫外线较弱,人群的居住环境又多半是封闭式的,适合病毒生存。但大气温度、局部微气候以及人群局部生活环境的改变都可能改变流感的流行特征。近年来,随着全球化步伐的加快和空调等后工业时代技术设施的改进,人们一年四季的生活环境越来越相近,季节性开始变得模糊,病毒由此发生的渐变使流感全年性发病的趋势上升。从季节性流感的流行时间在扩大的大趋势来看,其实甲型H1N1流感也属于季节性流感。除了传播速度比季节性流感快以外,它目前的死亡率和感染率都还是呈现接近季节性流感的特点,和季节性流感没有非常明显的分界。由此出发,他提醒:过去人们认为夏季不是呼吸道传染病的多发季节,现在随着流感流行季节的改变,对2010年上海世博会将经历的夏季也应提高警惕。“全球各地都有关于流感何时会发生、将具有何种规模,以及将出现何种流行毒株的监测系统,但若干年来从未精确预测过。就像短临的气象预报那样困难。”他感慨道。
世界卫生组织发言人格雷戈里·哈特尔在2月23日表示:“流感大流行没有所谓的‘开关’,它不是独立事件,我们需要观察甲型H1N1流感病毒的‘行为’是否已与季节性流感病毒类似……现阶段,甲型H1N1流感的流行时间与季节性流感暴发期不同,目标感染人群也有所区别。只要这种差异继续存在,甲型流感疫情就不能被称作进入了‘后高峰’阶段。”
关于甲型H1N1流感的易感人群,有不少报道称,90%的甲型H1N1流感受害者为儿童或年轻人,而季节性流感主要影响体虚年迈者。管轶提供的数据则显示:中国只有0.3%的人对这个新流感病毒有抗体,99.7%的人没抗体,这表示人群对甲型H1N1流感病毒普遍易感,疫苗覆盖率应该要很高。
在国际上,科学家公认人体免疫水平达到80%以上时,可以形成有效的免疫保护屏障。也就是说,一个人群不论通过自然感染还是通过人工的免疫接种,只要有80%以上产生了抗体,那么这种抗体水平就达到了形成免疫保护屏障的要求。有了免疫屏障,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或百分之十几的个体,即使不接种疫苗,其被感染的概率也极低,不会造成疫情的暴发。卫生部应急办副主任梁万年在1月4日召开的医改和甲型H1N1流感防控工作媒体通气会上表示,现在我国和世界各国都一样,因为疫苗生产、研发等各个方面的因素,不可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够接种疫苗,所以我国的甲型H1N1流感疫苗接种首先是选择重点人群开始接种。
(本文来源: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