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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调查 || 是谁,压倒了万头规模示范猪场?

  作者: 来源: 日期:2020-12-09  

  11年前,被江西省广昌县奉为招商引资的座上宾,如今却命运逆转,落了个驱逐客的下场。投资6千多万元的猪场被关,政府补偿杯水车薪,这让广昌县金宝生态农业有限公司老板陈信权欲哭无泪。

  11月初,金宝公司的代理律师就禁养区划定合法性问题,向广昌县人大及抚州市政府相关部门提出了备案审查建议,同时向广昌县人民政府提出了1.8亿多元的行政补偿。

  一场关于猪场的权益之争正在燃起。

  广昌地处丘陵地带,山地和丘陵占全县面积90%,平原仅有10%。眼下虽已立冬,广昌白天气温仍有二十五六摄氏度,晚上八九摄氏度,昼夜温差十六七度。

  占地300亩的金宝公司万头规模猪场,坐落在头陂镇塘下村周家排山林上,掩映在橙林中。放眼望去,挂满鲜果的橙树沐风而立,可偌大的猪场里却不见猪,也不见人,除了排风扇被风扫动几下,四下里显出一副难以捉摸的宁静。

  昔日座上宾

  记者见到陈信权时,他显得很冷静。今年51岁的他是福建龙岩永定县人。在养猪之前,他曾是一名高级电工和煤矿矿长,这个双重身份并未限制他对生活的跨界追求。

  2002年,陈信权发现养猪业很有前景,便果断说服在水电站工作的妻子,一起回老家龙岩养猪。

  经过6年的摸索,陈信权信心满满,已看不上家里小打小闹养猪,决定扩大规模,“养出点名堂”。

  2009年,经人介绍,陈信权结识了广昌县盱江镇下湖村的村支书。听说陈信权有意投资养猪,这位村支书告知目前广昌县正在大力招商引资,并引荐了时任广昌县发改委主任。

  在当时,招商引资是广昌县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政府各部门都有任务指标,陈信权的到来无疑让当地大喜过望。

  2009年三四月份的一天,为尽快见到这个投资商,原本在南昌办事的县发改委主任连夜返回广昌与陈信权接洽,并安排了第二天猪场选址的事宜,吃住全由发改委负责。

  在县发改委安排下,陈信权实地察看了县粮食局在塘下村金坑村小组的果园,以及盱江镇下湖村的地。他觉得,金坑组的山地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离村民居住地较近。陈信权接受记者采访

  后来,在确定金坑组选址时,由县发改委牵头,农业、环保、林业、国土等部门负责人在场进行了现场勘查确认,一致认为利用农田资源、山林资源建猪场没有任何问题,政府各部门将全力支持。当晚,县发改委还安排了酒宴,县长亲自出面,十几个部门领导悉数到场,陈信权成了座上宾。

  “当时,县长和相关部门负责人也在,饭桌上就一一落实了猪场项目兴办事项,他们的热情和办事效率打消了我的疑虑。”陈信权说。

  2009年4月11日,广昌县粮食局将从塘下村租赁的165亩丰粮果园场转让给金宝公司,租期39年。这165亩中120亩属于金坑小组,45亩属于上塘下小组。鉴证方为塘下村村委会,并附有时任党支部书记“同意该地建猪场”的字迹及其签名。4月底,广昌县发改委正式与陈信权签订协议,内容包括协助金宝公司办理登记注册、营业执照、租地等具体事宜,提供县招商引资优惠政策待遇,并协助金宝公司解决在建设、生产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等。5月7日,金宝猪场拿到了这165亩地的林权证。后来陆陆续续还租用了一些村民的水田等地块,总面积达到300亩。

  7个月后,即2009年12月,金宝猪场顺利取得了抚州市发改委种猪场建设项目备案。在政府相关部门的协助下,新办猪场的相关手续陆续办理完毕。

  这样看来,金宝猪场的养殖事业理应顺风顺水,陈信权“养出点名堂”的梦想正一步步实现。

  赶猪风波

  经过半年多的施工,2009年底,金宝猪场的栏舍六成已完工。全部栏舍彻底完工是在2014年。

  2010年1月,陈信权专程到美国引进了260头种猪,安置在猪场东面的种猪隔离舍。

  正值农历正月,听说有公司在村里养猪,春节返乡的务工村民议论纷纷。正月末的一天,金坑组20多户约50多位村民闯进了金宝猪场。

  “有村民先是爬墙进来,然后打开了猪场大门,其他人便一起闯了进来。”陈信权回忆,村民们砸坏了种猪场的栏舍,强行进种猪隔离舍赶猪。这一举动吓坏了公司上上下下,他们立即报警。

  据参与当时赶猪的村民回忆,当时不光政府人员来了,防暴警察也来了,将村民围了起来,警察说“谁再闹事,就抓谁!”村民们不得不停手。

  “村民们不知道建猪场会对生活带来什么影响,而且之前村书记、小组长未征求村民意见,擅自决定让金宝公司养猪,他们对此比较愤慨。”现任金坑组组长揭二春告诉记者,前任组长因猪场给付的租金不及时发放给村民,遭罢免。金坑组一位不愿具名的村民说:“在此之前的2009年,最初参与金宝猪场租地的协议签订的前前任组长,因这场赶猪风波,主动辞职了。”

  陈信权称,当时引进的种猪是两万多元一头,村民们不只赶猪,还打死打伤几十头种猪,造成严重损失。塘下村村支部书记黄世平告诉记者,当时村民就是去赶猪,没有打猪,也不是不让他们养,主要因为建猪场时,村民的山林植被破坏,需要补偿。对于村书记的这种说法,一些村民并不认同。有村民表示,就是不同意在村里养猪,并非是索要补偿。

  经过双方协商,2010年4月24日,金坑小组村民代表与金宝公司重新签订了关于110亩山林用于发展种猪养殖的场地租赁合同,租期50年,每年3.3万元,并附有金坑组34户户主的签名。

  “调整完的租金比以前大大增加了。”陈信权告诉记者。

  “虽然签订了协议,提高了租金,也只是少数村民代表在场,村民们所关心的未来可能对环境造成污染等问题,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揭二春说。金坑组村民揭志刚也向记者表示,当时和金宝猪场重新签合同也没有和村民们商议,几个村民代表在现场就把协议签了,对于涨租金一事并不了解。

  经历了赶猪风波,虽然金宝公司支付了高于此前的租金,但也迎来了难得的平稳期。

  “尽管有波折,但我们元气未伤,前面的路还很长。”陈信权说。从金坑组望去,可以看到猪场山林上的水塔

  夹缝之春

  作为广昌县发改委引进的企业,金宝猪场自一开始就博得了知名度,落地时就已是广昌县现代农业示范园区生猪标准化生态养殖示范园项目,主要经营优质美系曾祖代、祖代杜洛克、长白和大白种猪,二元母猪及商品猪。

  自2010年从美国引种回来后,陈信权着手种群扩繁,规模日渐扩大。到2012年年底,金宝猪场的母猪达到800多头,2013年达到1300多头,生猪存栏1万头。此后一直到2018年,每年出栏生猪保持在2.5万头左右,其中有一半是种猪,主要销往福建、广西、广东和江西本地。

  为了繁育高性能的种猪,陈信权一年至少300多天在猪场,他每天都要观察猪的饮食起居,以判断它们是否健康,日增重情况是否良好。

  2011年,金宝猪场获得江西省农业厅一级种猪育种基地、农业部生猪标准化示范场称号,2012年成为了江西省养猪行业协会副理事长单位,2013年获得抚州市农业产业化经营龙头企业称号。

  “我们的起点高,要求自然高,不吹牛地说,全江西当时最好的种猪就在我们这里。”陈信权介绍,他们前后参加了四五届广州种猪拍卖会,能够在现场与之比拼的,全国也就四五家国家生猪核心育种场。2018年,金宝还成为江西省首批动物疫病净化示范场。

  在人员招聘上,金宝猪场并未拘泥于一省一市、一地一乡,而是面向全国。猪场正常运转期间员工有20多名,来自江苏、青海、云南、四川、广西、广东等10多个省、自治区,还都是农业大学动物营养、兽医专业的毕业生。为了解决繁育生产技术难题,陈信权甚至千里迢迢前往美国猪场,说服一位重庆籍博士加盟。

  正常情况下,陈信权的猪场每天至少有7~8头母猪产仔。一头母猪正常产仔十二三头,PSY能到26~30头。陈信权称,金宝养的美系猪PSY已经达到28头,这一水平在全国养猪企业已属高产。

  总体来看,2010~2017年,全国养猪有几波好行情。2012年猪价上涨,因当时金宝猪场还在扩繁阶段,存栏少。2013年、2014年猪价下跌,导致产能刚走上正轨的金宝公司亏损了500多万元。从2014年开始,金宝公司索性减少能繁母猪数量,2015年下半年又提高存栏。2015年上半年亏损,7月份开始,猪场有些盈利,但全年算下来还是净亏。

  “我们只赶上了2017年这一波好行情。”陈信权说。现在看来,从2010年到2017年,也算是金宝猪场发展的黄金年份了,是难得的夹缝之春。

  陈信权不光准备自己长期养猪,还说服儿子接班。国外很多猪场老板祖祖辈辈养猪,有的家族有100多年的养猪经验。“我希望我的儿子、孙子都养猪,只有子子孙孙、祖祖辈辈不断积累经验,才能把养猪水平提高。”

  在陈信权劝说下,儿子终于同意和他一起养猪。大学毕业在上海一家公司实习一年后,2016年儿子加入了父亲的猪场,俨然一对上阵父子兵。猪场员工孩子留下的儿童车还在,但人已不见踪影

  连遭举报

  随着猪场日渐走上正轨,陈信权原以为一切都会更加顺当,但没想到新问题接踵而至,让他喘不过气来。

  2018年6月,中央第四环保督察组对江西省第一轮中央环境保护督察整改情况开展“回头看”。仅一个月时间,当地村民就有9件关于金宝猪场污染的信访举报。

  最初的信访举报内容大致是反映金宝猪场氧化塘占用基本农田,无防渗措施,污染地下水,臭气污染严重,影响周围居民正常生活等等。后面的8封信访件都是重复信访件。当地政府部门经过调查后回复:部分属实,也有部分不属实。

  记者了解,2010年12月抚州市环保局就对金宝种猪场建设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进行了批复,2016年12月底进行了环保验收,认为该项目基本符合环境保护验收条件。其中,在公众意见调查问题上,表述为当地绝大多数被调查者赞同该项目的建设,无反对意见。这份批复文件显示,总投资3980万元中,用于环保投资的就有758万元,占比19%。

  “2009年,我刚建场时,本地的猪场老板还笑我有毛病,说哪有猪还没养就建环保设施的,我说在我们老家福建就是这样。我们养猪做生意无妨,但不能影响别人,所以我当时投了几百万元去搞环保设施,他们都很惊讶。”陈信权说。

  2010年作出环评批复,为什么6年后才验收?

  陈信权告诉记者,当时由于金宝公司属于万头规模的大型养猪场,需由江西省环保厅进行验收,后由于环保厅将验收事宜的权力下放到市一级环保局。期间,由于工作衔接不到位,验收工作便一拖再拖,直到2015年,抚州市环保局才开始对金宝公司进行验收,2016年年底完成。

  既然通过了环评验收,老百姓为何还要投诉?

  “金宝猪场养了3年就有味道了。当时问陈老板原因,他只说环保没搞好。”黄世平告诉记者,到了2017年、2018年,有不少村民家里的苍蝇成堆,大面积聚集在天花板上,他们甚至还把苍蝇收集起来送到了金宝猪场。

  “刚开始养猪的时候味道不大,后来猪越养越多,味道也越来越大。听说他们要继续养下去,再养的话,老百姓肯定有意见。”揭志刚说。

  作为金坑组的近邻,廖源组组长吴德标介绍,村头味道很重,住着几十户老表。2014年、2015年廖源组就有两三个人和金坑组村民到镇、县政府上访过,但政府不太重视。在采访中,金坑组一位79岁的老人则告诉记者,对他们而言,猪场的味道不大,还能接受,可能因为有些户离得近,感觉明显而已。

  对于村民提及苍蝇多是因为猪场的缘故,陈信权反驳道,夏天蚊蝇本来就多,村民投诉之后,当地环保局、头陂镇政府到猪场调查,发现蚊蝇连猪场都没有,村里面却很多,这就奇怪了。再说,公司在饲料里已添加过驱虫药物,就是要消杀猪粪中的虫卵,以免滋生蚊蝇。

  对于村民举报的违法占用耕地建环保池、猪粪没有及时清理等问题,2018年6月25日,经广昌县国土资源局核查,决定对金宝公司责令退还违法占用的土地和限期治理。2018年6月25日,广昌县环境保护局对金宝公司未按规定规范收集、贮存畜禽粪便,罚了伍万元。

  “当初,租用老表的水田建环保净化池,不光村民全部签字同意,每年省市领导来现场检查工作,都没有说我这个农田氧化塘有问题。”陈信权告诉记者,被诉的占用基本农田问题,猪场进行了复耕,之后,县政府又让用储粪车将多余沼液运到县污水处理厂集中处理。但后来污水处理厂因为县里补贴不到位,也不再接纳猪场的沼液。这让金宝猪场进退两难。

  对于猪粪未及时清理的事,陈信权解释,金宝猪场本来就是做种养循环模式,而且猪粪、沼渣用作农家肥是市环保局环评验收过的。猪场先把粪污进行干湿分离,然后将干粪装好袋,运到山上,放到橙树下开挖的小坑里,再掩埋。但县环保局却不同意这么做,还对其进行了罚款。

  “我们没地儿说理去。”陈信权很郁闷。

  广昌县畜牧兽医局副局长李春生告诉记者,金宝猪场的关闭主要因为老表们的环保信访,而且猪场还被列入了中央环保督察限时整改销号。“中央环保督查一直盯着金宝的事,如果没有整改到位,没有销号,就要追责。”

  李春生介绍,广昌县政府还没有决定关停猪场之前,反反复复和金坑组老表们商量,希望让金宝公司再上先进的环保设备,以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但老表们的坚决反对让政府无计可施。11月上旬,村民们种在猪场所在山林下的水稻已经收获。

  争议禁养令

  密集的环保信访早已让陈信权疲惫不堪。

  2018年8月,非洲猪瘟疫情暴发,特别是邻省的浙江、安徽也发生了疫情,随后湖南、湖北、广东、江西、福建相继暴发。在此过程中,金宝猪场躲过一劫,但仍然没有躲过被禁养关停的结局。

  2018年1月,《广昌县畜禽养殖“三区”划定方案》发布,明确“境内S216省道、G206国道和主要县道沿线两侧500米范围内”属于禁养区,这样一来,金宝猪场有一半面积在禁养区,另一半在限养区。其实早在2017年5月,《广昌县畜禽养殖污染防治规划》就将金宝猪场划到了禁养区。

  2018年6月30日,头陂镇人民政府的《广昌县金宝生态农业有限公司关停或转迁工作实施方案》明确,在2019年12月31日前对金宝猪场全面关停或转迁,依法按照相关标准予以补偿,如超过规定期限拒不关停或转迁,由县政府牵头组织头陂镇、环保、国土、农业等部门强制拆除。

  “关于政府出示的《广昌县畜禽养殖污染防治规划》,我公司在2018年10月前毫不知情。”陈信权称,“2018年下半年,政府几个部门隔三差五就带威胁地想迫使猪场自行转迁或关停。”

  2018年7月9日,广昌县人民政府对关停金宝猪场进行了批复:因为金宝猪场大部分属于禁养区范围,为保护环境,维护群众利益,根据相关规定,同意按禁养区退养规定和程序对猪场依法关停。

  然而,金宝公司代理律师徐利平、屈振红认为,广昌县政府关于禁养区的划定,超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畜牧法》第四十条和国务院《畜禽规模养殖污染防治条例》第十一条规定的范围,这种作法违反了上位法,损害了生猪养殖企业的合法权益,限制了生猪的供应,对社会民生有重大负面影响。为此,今年11月初,对广昌县划定禁养区的红头文件,上述两位律师向广昌县人大常委会和抚州市人民政府提交了规范性文件审查的建议,希望对其合法性、合理性等进行审查,以纠正错误。

  涉及金宝猪场关停具有争议的就是禁养区涵盖昌厦公路(S216省道)500米范围的内容。对此,李春生表示,昌厦公路属于省道,按照《动物防疫条件审查办法》对选址的规定来看,昌厦公路两边500米范围内都属于禁养范围,而金宝猪场离昌厦公路只有310米。

  据记者了解,自2010年5月1日起施行的《动物防疫条件审查办法》第五条规定,动物饲养场、养殖小区选址应当符合,诸如:距离城镇居民区、文化教育科研等人口集中区域及公路、铁路等主要交通干线500米以上等条件。

  不过,按照该《办法》要求,办法施行前已发放的《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在有效期内继续有效,有效期不满1年的,可沿用到2011年5月1日止。也就是说,自2010年起,金宝猪场就已经不符合新的动物防疫条件要求,为何其一直能取得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

  “招商引资压倒一切,县政府把一个猪场引进来,我们说选址不合法,破坏招商引资环境,这帽子可戴不起。”广昌县农业农村局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告诉记者,2010年前后,金宝猪场生猪存栏才几百头,并没有现在上万头的规模,当时并不能对其按照规模化猪场的管理办法处理。此外,十多年前,测量工具有限,不像现在科技发达了,手机可以精准定位距离。

  对此,徐利平律师认为,《动物防疫法》第十九条第(一)项规定的是饲养场所的位置与居民生活区、生活饮用水源地、学校、医院等公共场所的距离符合国务院兽医主管部门规定的标准,《动物防疫法》对距离设定的授权事项涉及到的是居民生活区、生活饮用水水源地和学校、医院等这样的公共场所,而公路、铁路等主要交通干线500米之内这样的区域,显然不能等同于“学校、医院这样的公共场所”。学校医院都有固定的边界和四至范围,而公路铁路是敞开式的,不是同一概念,也不是同类的事物。既然不是一回事,就不存在法律授权。

  2019年8月30日,在全国稳定生猪生产保障市场供应电视电话会议上,国务院副总理胡春华要求立即清理超出法律法规规定范围的各类生猪禁养限养规定。是年9月6日,生态环境部、农业农村部联合召开规范畜禽养殖禁养区划定和管理促进生猪生产发展视频会,会议要求严禁以改善生态环境质量等名义,利用禁养区划定搞“一刀切”。

  今年5月,广昌县又调整了禁养区划定,将原划定的禁养区总面积约737.51平方公里缩减至465.2555平方公里。记者发现,调整后的禁养区划定删除了500米的字眼。

  为何要调整?广昌县生态环境局的解释是:为进一步规范畜禽养殖禁养区划定和管理,促进生猪生产发展,根据相关法规及文件精神,县政府专门组织相关部门研究制定了本调整方案。

  按理说,广昌县禁养区调整后,金宝猪场便不在禁养区范围了。但李春生告诉记者,金宝猪场属于遗留问题,不能按照调整后的政策执行。

  何处求生

  既然塘下村不能养了,能不能在广昌县重新找块地方?

  2018年,广昌县政府明确告诉陈信权:广昌没地!

  到了2019年,广昌县政府又突然告诉陈信权,希望继续在广昌投资,就地安置。

  “山山水水都跑遍了,广昌当地人都没我熟悉。”陈信权感慨。

  后来,陈信权在长桥乡找到一块地,既不靠近水源,又不靠近村庄,还不是生态林。县政府同意,但乡镇领导又不同意。“最可笑的是,现在正在作环评公众参与公示的金新农公司猪场的选址,也就在这个乡。”陈信权称。

  长桥乡不行,陈信权又到盱江镇去找。在经历了好几次议价后,村里的地价终于谈妥了,当时广昌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也带队去了现场,各部门都表示同意。之后,长桥乡乡长和书记又不同意,认为陈信权来养猪就是来惹麻烦的。于是,选新址只能作罢。

  “陈信权找地很辛苦,可谓走遍了广昌的山山水水。”李春生称,县政府也安排了很多部门人员陪他去找,原以为等选址完成,在新的地方安定下来,再把猪运过去。县政府还准备把这个新猪场放在扶持项目里,但没成功。现在选不到地了,并非是政府无缘无故要将他们踢出去。

  “如果县政府真要解决搬迁的问题,我们找好的地,符合条件的地,县政府同意的事,为什么到乡镇就执行不了?”对于政府的这种态度,陈信权表示实在令人费解。

  自2018年6月份至今,猪价高企,一些幸免于“疫”的养猪企业都赢得了可观的效益,但陈信权却是个例外,尽管他的猪场成功抵御了非洲猪瘟,却损失惨重。在陈信权被陆续清场、关停猪场的两年,正好与本轮猪价上升周期重合,他错失了“百年难遇”的好行情。

  今年6月15日,头陂镇人民政府与金宝公司签订了1200万元的补偿协议。金宝公司保留了诉权和补偿额不足追索的权利。因为前期补偿额明显低于实际损失,近日,陈信权向广昌县人民政府申请补偿到位。

  陈信权核算,猪场总投资6800多万元。自2018年4月到当年年底,金宝猪场抛售仔猪16712头;2019年前7个月抛售仔猪9025头;2019年7月经产母抛售1116头,头均价格1668.37元,与市场怀孕母猪价相差2.6万元,损失近3000万元。而且,被抛售的1116头经产母猪按正常饲养,产仔、育肥出售后其损失高达六七千万元。还有40~100公斤种猪及商品猪6035头,销售单价仅为16.7元/公斤,头均利润244.9元。如转为育肥,按每头利润2561元计算,直接造成经济损失1397万元。2020年6月出清怀孕母猪733头,因时间紧迫,出售单价仅为头均6450元,远低于市场均价2.2万元,损失也在1100多万元。总体算下来,即便减掉政府给的补偿金1200万元,损失差额也在1.8亿多元。

  “1200万元补偿远远弥补不了自己的损失,这十多年不光白干,还要赔钱,陈信权接受不了。”徐利平告诉记者,此前他接触了好几个类似的案例,一些地方关闭猪场简单粗暴,不合理也不公平。一些小猪场觉得维权成本太高,没有信心。但金宝猪场没有选择,要么认栽拿走1200万元,要么上诉。

  败诉了怎么办?记者问。

  陈信权称,他就想要一个结果,但肯定不是现在的结果。如果一审败诉,他还要坚持上诉。说完,他又向记者补充道:“如果2018~2019年广昌县政府同意在本县搬迁安置,我公司也不至于造成如此重大的经济损失。损失小了,后面的补偿款也好谈了许多,我想应该不会有现在的行政补偿申诉。”

  8月25日,由抚州市政府督查室、市生态环境局、市农业农村局、市自然资源局组成的环保督察问题销号核查组到广昌县,对中央环保督察“回头看”交办的“广昌县金宝生态农业有限公司环境污染系列信访件”进行了整改销号核查,并同意进行公示销号。

  “狠抓招商引资不动摇,从招商项目、营商环境等方面发力,全面发挥好稳增长的支撑作用。”如今,广昌县政府一如既往地要求各级领导班子带头招商引资、跑项争资的步调并没变。

  11月初,位于广昌县长桥乡中堡村张家山,总投资3.5亿元的广昌金新农长桥现代化生猪养殖基地项目环境影响评价公众参与第一次公示,项目存栏母猪1万头、育肥存栏10万头。这预示着,马上又有一座大规模养猪场会在广昌拔地而起。

  眼下,金宝这个曾经在广昌县首屈一指的万头规模示范猪场内,已经杂草痴长、栏舍生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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