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三巨头沉浮录:从造富天堂到巨亏深渊
从暴富到巨亏
2020年8月5日凌晨4点,广西武宣出现了五名身穿迷彩服的男子,他们手里拿着蛇皮袋,头上戴着黑色头套,乍一看还以为要去抢银行。但他们却鬼鬼祟祟进入了一个养猪场的产房,当着管理人员的面,硬是抢走了70头种猪,价值超过13万元。
其实,每逢猪肉价格大涨时,总有不少人打上了养猪场或者超市猪肉的生意。此前,美国也发生过类似案例,2011年,美国中西部爆发偷猪潮,上千头猪被偷,损失惨重。
但中国人对猪的喜爱无人能及,一年至少要吃掉7亿头猪。即便是2019年猪肉价格飙升时,中国人均猪肉消费量也超过了20公斤,同期的牛肉、羊肉的人均消费总量仅是猪肉的1/6。连美国农业部都感叹:差不多全球有一半的猪肉都是被中国消费者给吃掉的。
国人也有养猪的传统,祖上教导:猪是家中宝,粪是地里金。新中国成立初,养猪是头等大事。它不仅解决吃肉问题,猪粪也能作为肥料,基本全身都是宝,所以在当时,猪是公认的“六畜之首”,养猪和种粮同等重要。
而新中国的首个万元户就是靠养猪致富。1979年2月19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靠辛勤劳动过上富裕生活》的文章,讲述了新中国第一个“万元户”黄新文的故事。而他致富的手段也没有太复杂,只是养了25头猪。
正是猪肉的庞大需求催生了庞大的生猪市场,从而形成了当前牧原股份、温氏股份和正邦科技三大养猪巨头的市场格局。
这轮猪肉价格上涨是从2019年下半年开始的,上半年大家的日子都还非常不好过,自从2018年辽宁出现首例非洲瘟疫之后,这种病毒开始在猪之间蔓延,大量猪被感染,不得不进行消杀处理。
然而,祸福相倚。非洲瘟疫打击最大的是抗风险能力弱的中小个体户,他们不得不赔本退出。但人们对猪肉的需求却没有明显的波动,这也就导致了猪肉价格疯涨,大型养猪企业反而从中受益。
2019年一季度,牧原股份卖出了300万头生猪,反而亏损5.41亿元,此后猪价开始大幅大涨,到2020年一季度,牧原股份只卖了256万头,盈利却超过40亿元。牧原股份也是在这一年新增了7万名员工,鼎盛时期的字节跳动也不敢这么扩张。
更疯狂的是股价。2019年初,牧原股份的股价还在28元左右,10月底就涨到了103.6元,累计涨幅高达260%,股民数量更是成倍增长。
养猪的造富效应实在是太过强烈。2020年,河南省首富是牧原股份创始人秦政英,而江西省首富是正邦集团的林印孙。温氏股份虽然也赚得盆满钵满,但因为在经济发达的广东,要想靠养猪当上首富还是有些难度。这一切都得感谢价格疯涨的猪。
然而,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惨淡。
2021年以来,生猪价格持续低迷,出栏价从年初最高的36.34元/公斤,下跌到最低10.78元/公斤,跌幅近75%。
2019年和2020年,正邦科技两年的净利润加起来高达74.09亿元。而2021年前三季度,正邦科技净亏61亿元,几乎把前两年挣的全吐回去了。规模更大的温氏股份赔得更多,前三季度共计亏损97亿元,今年5月还暂停外购猪仔。
素有“猪茅”之称的牧原股份,虽然账面上还有87亿元净利润,但与去年相比,利润还是下降了近59%,并且三季度单季亏损了8.2亿元。这还是牧原在2019年二季度过后,第一次遇到这样尴尬的局面。
不过,比亏钱更难堪的是,牧原最近因为商票逾期被上海票据交易所公开点名,同时又被招商证券客户经理质疑财务造假,吓坏了一群投资者。
如今,12月已近尾声,本该是猪肉的消费旺季,但生猪价格还在止不住地下跌。猪企和投资者都跟着倒吸凉气,想要短期在猪身上挣钱,变得十分困难。
风口和巨亏,在转瞬之间。关乎国计民生的养猪大业,既能迅速让这些猪企老板坐上财富火箭,但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马上又跌入巨额亏损的深渊。
“猪王”发家史
1983年,温氏集团创始人温北英刚建起养鸡场,19岁的正邦集团创始人林印孙还在江西省粮食工业学校学习大米、面粉加工专业。而那一年,还在河南县城读高中的秦英林就鼓动父亲养猪。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当年秦英林鼓动父亲花了800元建起的养猪场,由于养殖经验不足,买来的20头猪陆续死掉,最后只剩下一头,造成近2000元的损失。
这也是他后来舍弃河南大学保送名额,选择在河南农大就读畜牧专业的原因。1992年11月,秦英林和夫人钱瑛辞去公职,回到家乡河南省内乡县马山口镇,从22头猪开始了养殖事业。据说他养的猪睡的是钢丝床,喝的是自来水,猪舍内安装有摄像头,利用电脑监控,只要猪吃他配的饲料,一天能涨一公斤。
但即使这样,牧原有很长一段时间与温氏相比都有差距。其实温氏是养鸡起家,养猪是在1994年创始人温北英去世后才开始的。在经营模式上,温氏沿用自己养鸡时首创的“公司+农户”模式,虽然养殖的机械化程度并不高,但养殖效率非常高。
一般生猪养殖全过程主要分为三个阶段:育苗、育仔和育肥。温氏保留了种猪繁育和育仔阶段,而将育肥阶段以委托饲养的方式交由农户负责。公司不需要提供仔猪育肥舍,由合作农户按照公司的标准自己出资新建或改造现有的养殖场,并通过与公司签订委托协议,缴纳一定的预付金“代替”公司进行生猪养殖。生产周期结束,公司按照合同约定价格回购成熟的商品猪,并支付一定的托管费。
这种轻资产模式,具备较强的可复制性。而牧原股份是典型的重资产运营,采用的是一体化自育自繁自养模式,企业自建养殖场,统一采购饲料、疫苗,雇佣农工集中进行种猪的育种和扩繁、猪苗的培育、生猪育肥等全部生产过程,并统一销售给终端消费者。
正是这种商业模式上的差异,使得温氏的出栏量在很长时间都高于牧原。
不同于温北英靠养鸡起家,秦英林靠养猪致富,正邦的林印孙最初是做饲料生意的,直到2003年他才正式进军养殖行业,收购了江西养猪育种中心,采用的也是温氏的“公司+农户”的轻资产运营模式。搞起养猪事业的林印孙,财富积累迅速,2019年坐拥250亿成为江西首富。
养猪“三巨头”之间既有规模之争,也有模式之争。牧原的模式在应对疫情上显示出一定优势,通过养殖基地的统一管理,能够确保出栏生猪的质量和食品安全,提高疫情防控水平。
但不能否认的是,每一次“猪王”的登顶都伴随着疫病的发生。
2006年,一场高致病性猪蓝耳病的爆发,让温氏登上“猪王”宝座。2010年和2012年爆发的流行性腹泻和伪狂犬病,则为牧原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并且2018年非洲猪瘟也给牧原提供了机会,2020年牧原卖出1800多万头猪,业绩上首次超过温氏,成为中国最大的养猪企业。
这些养猪大王,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靠着养猪改变了命运。牧原股份的秦英林创业时,不得不将弟弟准备结婚的彩礼钱拿去买猪仔。温氏起步时是广东的几户农民创办的一个小农场,他们从自己最熟悉的老本行干起,从几十头猪一步步做到了年出栏上千万头的规模。
但这几年因为猪价的疯狂,赚惯了快钱的房地产和互联网公司一度盯上了养猪这个脏活累活。
万达在贵州丹寨定点扶贫时,一开始想的就是投资养猪。老王曾计划在贵州丹寨县建设30万头规模的养猪场,万达提供猪仔和饲料,丹寨全县贫困人口无偿入股养殖场,享受分红。
野心勃勃,皆大欢喜。结果发现养猪是个重资产生意,十万头猪的猪场就要几个亿,这让没有思想准备的王健林非常为难。“我说你盖个猪场要几个亿,我们盖个五星级酒店才多少钱?”
最终,猪场项目泡汤了,王健林做回了老本行,在丹寨搞了一个万达小镇,继续做酒旅业务。
除了万达,万科、恒大和碧桂园,这些房企都曾表态要养猪,结果到现在连猪毛都没见到一根。这些都是赚惯了快钱的企业,很难去做这种又苦又累的养猪生意。
真正养了猪的大佬只有网易的丁磊,在浙江和江西都有自己的养猪场。而且,丁磊养的猪又是住公寓,又是蹲马桶,甚至还要听音乐。噱头很足,售价也很高,一头猪硬是被丁磊拍卖到10万元。
但玩归玩、闹归闹,丁磊的猪场其实并不大,每年出栏量才几十万头。而牧原股份在2020年的出栏量超过1800万头,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但网易的“三石哥”聪明的地方在于,将很传统的养猪生意打造成了一个品牌,逻辑依然是他做互联网那一套。
万物皆周期
周期是经济学术语,但是在猪的身上出现得非常频繁。基本每18个月就要经历从高价到低谷的轮回,比半导体行业的摩尔定律还要规律。
猪周期的循环逻辑不难理解:猪肉价格上涨——能繁母猪存栏大增——生猪供应增加——猪肉价格下跌——大量淘汰能繁母猪——生猪供应减少——猪肉价格上涨。梳理前三轮周期出现的原因,主要推手无外乎是生猪疫病和环保政策。
2007年,牧原股份董事长秦英林就意识到,“猪肉高到一定程度摔下去就更狠”。那时的他已经创业15年,掌握了一定的市场规律,认为猪价的高低不会左右他的情绪起伏。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14年后这轮生猪价格的下跌堪称“史诗级”。许多养猪人都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近15年来,中国猪肉市场经历了三个完整的猪周期,当下的第四轮周期刚刚过半。
第一轮猪周期起始于2006年。那一年,国内爆发了高致病性猪蓝耳病,温氏因对该疫病的迅速反应和有效的防控手段,稳坐“猪王”的头把交椅。秦英林当时还带着团队到温氏学习技术和经验。
2010年4月-2015年3月,猪瘟、口蹄疫是造成第二轮猪周期的主要因素,但这两次生猪疫病并未导致能繁母猪大规模减少。牧原股份还赶在周期的尾声,在2014年顺利上市。创始人秦英林、钱瑛夫妇凭借90亿元的总资产,首次成为登上胡润榜的河南首富。
而发生在2015年3月之后的第三轮猪周期,则是因为《新环保法》的出台,养猪行业环保监管特别严格所致,大量中小猪场退出。像牧原这种大规模养殖的企业毕竟还是少数,个体养殖户大量存在,他们的污水基本不经处理直接排到河里,不仅危害河里的生物,也让当地居民苦不堪言。
本轮猪周期始于2018年下半年,非洲猪瘟导致生猪企业能繁母猪非正常性大量死亡,进而破坏了育种体系。当年8月3日,中国在辽宁省沈阳市沈北新区确诊了首例非洲猪瘟疫情,传染来源至今不明。
俄罗斯和东欧国家应对猪瘟的核心防治方式都是“大面积扑杀”,然而其中一半的国家有根除后再次感染的情况。我国的母猪也是从北到南受损严重,尤其是河北、山东和河南等几个地区,母猪存栏量折损幅度至少在30%以上,严重地区甚至超过了50%。
结果就是,猪肉市场供不应求,猪价不断创造历史新高。2018年8月,生猪价格在21.96元/公斤,两年不到,猪价翻倍,涨到了52.96元/公斤。当时浙江还因为不能跨省调运生猪的规定,菜市场一度出现一肉难求的局面。
周期之下,养猪龙头的位置也很难稳固。
第一家在A股上市的养猪公司其实是河南的雏鹰农牧。雏鹰的发展路径与温氏差不多,都是养鸡起家,发展到养猪,并且养猪的模式都是公司加农户。
2010年,雏鹰在深交所挂牌,上市时市值达到70亿元。但后面一系列骚操作,又是投资沙县小吃,又是搞电竞,不务正业。结果到2019年,猪周期正式反弹走高之时,雏鹰农牧却自己先倒下了,被高达百亿的债务拖垮,200万头猪被活活饿死,最终不得不宣布破产。
而在牧原股份正式坐上养猪头把交椅之前,温氏股份一直扮演着老大哥的角色。这是模式上的优势,轻资产方便快速扩张。但后来也因为非洲猪瘟的防治问题,温氏在这一轮周期中遭到重创,被一直坚持重资产模式的牧原股份反超。
不过,不仅仅是温氏,养猪三巨头现在的日子都不好过。三季度末,正邦科技资产负债率高达75.23%,处于行业较高水平。而牧原股份、温氏股份资产负债率分别为57.77%、61.67%。进入本轮猪周期后,越滚越高的负债给企业的未来埋下深雷。
中国农业科学院的研究员有个判断,疫情冲击对猪肉价格的影响持续时间较长,至少在20个月后才开始趋于平稳,最长时间达到30个月。
要知道,自1921年非洲猪瘟首次在肯尼亚爆发以来,有公开报道遭遇过非洲猪瘟侵袭的国家多达62个。其中解决最好的巴西,也花了7年才根除。
中国的养猪企业进入规模化发展不过30多年的时间。企业造富的成功故事还是比失败的多。在经历了三个完整的“猪周期”后,温氏、牧原、正邦挨过了猪价的压力测试,完成了各自公司规模的螺旋上升。
但行业的根本矛盾还是无解,这也意味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以养猪为代表的农牧行业,本质还是“靠天吃饭”,至少从牧原、温氏和正邦这二十多年的发展看,企业的命运很难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一不小心容易被拖入深渊。